谈话录 王安忆,张新颖 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正版】 在线下载 pdf mobi 2025 epub 电子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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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话录 王安忆,张新颖 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正版】书籍详细信息

  • ISBN:9787563374571
  • 作者:暂无作者
  • 出版社:暂无出版社
  • 出版时间:2008-06
  • 页数:306
  • 价格:13.00
  • 纸张:胶版纸
  • 装帧:平装-胶订
  • 开本:大32开
  • 语言:未知
  • 丛书:暂无丛书
  • TAG: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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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更新时间:2025-01-09 23:3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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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成长背景和人生际遇怎样影响着一个作家的个性与禀赋?作为“海派文学代表”、作品堪称当代文学典范,她的写作特色如何形成,风格怎样流变?她眼中的中国现当代文学是怎样一番景象?小说家如何以独特的眼光“看”芸芸众生?从事当代文学批评研究的复旦大学教授张新颖与中国当代最有影响力的女作家王安忆展开一次智慧的对话、思想的交锋。《谈话录》以访谈对话的形式,次全方位展示王安忆文学人生的方方面面。

书中王安忆谈成长,谈阅读,谈创作生涯的若干个转折点,谈在小说领域里的漫漫跋涉与自我突破,谈冰心、萧军、汪曾祺等父辈作家对她的影响与认可,谈与贾平凹、莫言、苏童、余华等当代作家的交往与相惜,谈如何在传统的继承上严肃的反叛中找寻自我创作方向。访谈不拘一格,坦诚、率性、随意,充满激情,喜欢王安忆、关注当代文学、热爱文学创作的读者可一窥作家独特而丰富的心灵世界。


书籍目录:

第一章 成长

一、小时候、性格、环境

二、母亲

三、父亲

四、文革期间的阅读

五、开始写作

六、职业化的状态

七、传统和反叛

第二章 关节口

一、文学讲习所

二、《儿童时代》

三、爱荷华“国际写作计划”

四、陈丹青

五、史铁生

六、再谈传统和反叛

七、写作习惯

第三章 “看”

一、鲁迅的“看”和沈从文的“看”

二、站在哪里看作品里的人物

三、一座废弃的锡矿,一座废弃的钨矿

四、看熟悉的东西和看不熟悉的东西

五、写爱情

六、小说,散文,戏曲,年轻人

七、对知识的兴趣

八、台湾和马华的文学,在台湾出书

九、我们有没有力量审美化

第四章 前辈

一、冰心、萧军、一些老人

二、宗璞

三、汪曾祺

四、陆文夫、高晓声、白桦

五、王蒙、张贤亮

六、张洁

第五章 同代人

一、张承志、张炜

二、莫言、贾平凹

三、阿城、王朔

四、刘庆邦、刘恒

五、迟子建

六、苏童

七、余华

八、年轻一代

第六章 写作历程

一、 准备期,“雯雯系列”

二、《小鲍庄》

三、“三恋”和性的话题

四、《流水三十章》和《米尼》

五、《叔叔的故事》

六、《妙妙》、《香港的情与爱》等几个中篇

七、《纪实与虚构》

八、《长恨歌》

九、《长恨歌》之后

十、还在过程之中


作者介绍:

王安忆,著名作家。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作协上海分会主席。作品有《小鲍庄》,长篇小说《69届初中生》《流水三十章》《父系和母系的神话》《长恨歌》等,约四百万字。

张新颖,著名文学评论家,文学博士。现任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会理事。著有《栖居与游牧之地》《双重见证》等。


出版社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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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摘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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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赏析:

我觉得现在年轻人恰恰就是我刚才说的那种,他们今天做什么事情明天就要在小说里面表现出来。

我觉得他们太快地把经验变成文字,你看和老师吵两句嘴就写下来,喝点东西也写下来,太快地就变成文字,没有经过创造。

和海明威同时代那个女作家,斯坦因吧,她说过一句话,后来我一直用这句话来理解我妈妈这一代人:个人主义是人性,共产主义是人类的精神。

反叛肯定是处在一个需要挣脱的状态,这东西把你束缚住了,所以你要挣脱一下。可是现在,百无禁忌,在这样放纵的状态中,还有什么需要反叛,反叛还有什么革命的意义?现在,反叛是剩下一个姿态了,现在的人都是形式主义。

我们这个时代确实变得——有很多的理由为人开脱了,有很多理由变通。

你现在跟他们讲人应该是崇高的,谁来听你的啊?大家都不愿意听,因为马上就能和我们刚刚经历过的之前的时代里边教条主义人性认识挂起钩。所以说中国现在很多事情很讲不清楚。

我是特别喜欢生活的质感的,爱情这样的东西特别容易有假象,罗曼蒂克的假象,因而失去生活的质感,所以我觉得写爱情很危险的,写不好就变成了风花雪月。

上次我在某一个报刊上看到,有一个水利专家分析安徽的河流,淮河,我觉得他讲的每一点都和我看到的事实是一样的,当时我就特别懊恼,我如果是多点心情去看看周围的我的地理环境,那我会掌握这么多的东西。

年轻的时候喜欢滥情的东西么,中国的文化不滥情的,都比较收敛的,就像你刚才谈的爱情两个字,中国文化不大谈爱情,中国文化讲仁义的。

那一年她到上海来看眼睛,我搞了两张《罗密欧与朱丽叶》的芭蕾舞票,但是那个时候宗璞几乎没有什么视力了,可是她依然非常享受。我说你看不见了,坐在那里会不会觉得寂寞啊?她说不会,我听音乐啊!

那时候王尔德关在监狱里面,给他轻浮的小对象道格拉斯写信,里面有一句话是对的:爱是需要想象力的。


王安亿:对呀,这就是他的一个问题呀,他好像就不屑于和小孩子多说话的,不像我母亲。我父亲到老的时候才想起我们,可这时候我们又大了,我们又不屑于和他说话了。这个父辈与子辈之间的感情吧,是从小生就的。

张新颖:这有个男人和女人的差别,母亲就是要跟孩子亲近一点。可能很多的父亲都有点像你父亲那个样子。

王安忆:其中有一个本质的区别,像我母亲是一个特别喜欢孩子的人,而我父亲年轻时是不要孩子的,我父亲自己是个孩子,他像长不大,他是个不要孩子的人,到老年的时候对我们也不是对孩子的喜欢,他对子女的需要是出于一种安全感。他不像我母亲,我母亲就是特别爱孩子。


王安忆:散文呢,散文我就觉得谁都能写,现在可能也是给这世道搞的,谁都能写散文。只要识字好了,报刊又多。我觉得对我来讲,写散文其实蛮难的,像我自己的话,写散文就像在磨刀一样的,写散文它有一些难度,写什么就要像什么。小说呢反正你是虚构的,画鬼画狐都可以。我觉得写散文有的时候对我是一个训练,就好像绘画里的写生课,我就只能从这个角度去看,我本人对散文确实没有太大的兴趣,就好像是一个余兴节目。


王安忆:自己心里有数的。我跟你说没有一个作家不清楚的,是作家都知道。你看有些作家特别在乎别人的评论,然后声嘶力竭地为自己辩护,解释自己的作品,心里都很清楚的。清楚自己究竟有多少实力,又使出了多少,实现了多少。一部作品写出来,任凭别人怎么说,真知道好坏的就是作家自己,没有例外的。除非是特别愚顽的人。


张新颖:他们两个有一个很大的区别。张文江,你别看他讲得很玄,可他所有的想法都是跟自己亲身的体验有关系的。那么史铁生有一个问题,他要把他的思想跟自己的体验剥离开来,他的思想、他的抽象的想法,其实是为克服自己的局限性,特别是命运的痛苦,思想成为拯救痛苦的一种东西。他一定要往抽象的东西走,越抽象,就越离开自己具体的痛苦。他是这个方向,可是张文江强调的方向倒是相反的,你一定要走到你贴心贴肉的那个方向,思想再抽象、再玄虚,一定要跟自己的东西结合起来。我是比较赞同张文江的方向,所以我对《务虚笔记》是多少有点失望。我特别喜欢史铁生这个作家,我就觉得这么好的一个作家,然后他经受这样的折磨。一般的人当然不能故意去经受这个折磨,但是他已经有了折磨,这个折磨其实是一笔财富。不一定是直接去写痛苦,但是如果能把亲身经历的,把痛苦的信息带到文字里去,这样的东西一定是最好的,一流的。但是,他的问题是,一定要使自己的思想跟这脱离开来,否则没法过下去。所以,从人上来说,史铁生是一个非常好的人,非常了不起的人;从文学上讲,他的力量还没有达到既可以使自己能够接受这样一个命运,又可以直接地面对它,接近它。他克服痛苦的办法等于是离开它。能力更大的人就是完全可以接近它,正视它,把痛苦挖掘到更痛苦的地方,把痛苦扩大。当然我这样说,是过于苛求了,也是站着说话不怕腰疼。

王安忆:上次台湾出《务虚笔记》,不是要我给他写序嘛,那我真是看到血都要吐出来了,我必须要找到一个脉络。

张新颖:我看到你那篇文章,我觉得你写得很好,就是感觉好像没有结尾似的。但这没有结尾,不是你的问题,是他的问题,就是到了那儿。

王安忆:这个长篇真是非常难读,最主要还不是我读不懂,是我读的时候,心里很怀疑,这里面是不是有那么多东西?是不是我将它们搞复杂了?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张新颖:他把一切都抽象了之后,符号化之后,这东西有的时候就会感觉有点空了。其实对...


王安忆:我就觉得二十世纪的作家或者说现代派的作家,他告诉人们的都是方法,就像教科书一样。余华曾经写过一篇非常短小的文章,在一个外国文学的期刊上,他就讲到卡夫卡和托尔斯泰,他说托尔斯泰好像是一个银行,也就是说他可以是取之不尽的,可以再生的,不断不断地在繁生,而卡夫卡就只是一笔贷款。他说得很好,我很同意他的看法。我觉得二十世纪的东西大多就是方法,教给你很多方法,古典作家他给你的是教养,是整个教养,所以我现在很怕别人分析作品,拿出十八般武艺来解构,好作品不能分析的,真的就是不能分析的一些东西。其实读书就是教养的培养,教养还是得从小培养起,你大了以后水都泼不进了。现在这代作家吧,真的还是比较缺教养,这也是有的时候后劲不足的一个原因。学来的方法很快就用完了,而且你看到进来一个方法会有那么多人用,哗,都挥霍掉,再进来,再挥霍掉,挥霍得特别厉害。


其它内容:

编辑推荐

王安忆首次畅谈成长经历、创作心得、当代作家……

从事当代文学批评研究的复旦大学教授张新颖与中国当代最有影响力的女作家王安忆展开一次智慧的对话、思想的交锋。

《谈话录》以访谈对话的形式,次全方位展示王安忆文学人生的方方面面,从而也展开了当代中国文坛的……

当我做上海作家协会主席的时候,我自己其实心里面在害怕,我真的很害怕,我有一种命运感,是不是我从此就不能写了,因为很多人当了官都不能写,我虽然其实也不算什么官,但是我有一种命运的暗示一样的,挺恐慌的,怕自己写不出来了……

比起现在的年轻人我感觉我蛮騺的,大家的青春都是苦闷的,谁者苦闷的,我一点都不以为今天和以前有什么不同,他们苦闷的时候是在咖啡馆里面度过,而我苦闷的时候是在淮河旁边度过的……


书籍介绍

成长背景和人生际遇怎样影响着一个作家的个性与禀赋?作为“海派文学代表”、作品堪称当代文学典范,她的写作特色如何形成,风格怎样流变?她眼中的中国现当代文学是怎样一番景象?小说家如何以独特的眼光“看”芸芸众生?从事当代文学批评研究的复旦大学教授张新颖与中国当代最有影响力的女作家王安忆展开一次智慧的对话、思想的交锋。本书以访谈对话的形式,第一次全方位展示王安忆文学人生的方方面面。

书中王安忆谈成长,谈阅读,谈创作生涯的若干个转折点,谈在小说领域里的漫漫跋涉与自我突破,谈冰心、萧军、汪曾祺等父辈作家对她的影响与认可,谈与贾平凹、莫言、苏童、余华等当代作家的交往与相惜,谈如何在传统的继承上严肃的反叛中找寻自我创作方向。访谈不拘一格,坦诚、率性、随意,充满激情,喜欢王安忆、关注当代文学、热爱文学创作的读者可一窥作家独特而丰富的心灵世界。

简明目录:

第一章 成长

一、小时候、性格、环境

二、母亲

三、父亲

四、文革期间的阅读

五、开始写作

六、职业化的状态

七、传统和反叛

第二章 关节口

一、文学讲习所

二、《儿童时代》

三、爱荷华“国际写作计划”

四、陈丹青

五、史铁生

六、再谈传统和反叛

七、写作习惯

第三章 “看”

一、鲁迅的“看”和沈从文的“看”

二、站在哪里看作品里的人物

三、一座废弃的锡矿,一座废弃的钨矿

四、看熟悉的东西和看不熟悉的东西

五、写爱情

六、小说,散文,戏曲,年轻人

七、对知识的兴趣

八、台湾和马华的文学,在台湾出书

九、我们有没有力量审美化

第四章 前辈

一、冰心、萧军、一些老人

二、宗璞

三、汪曾祺

四、陆文夫、高晓声、白桦

五、王蒙、张贤亮

六、张洁

第五章 同代人

一、张承志、张炜

二、莫言、贾平凹

三、阿城、王朔

四、刘庆邦、刘恒

五、迟子建

六、苏童

七、余华

八、年轻一代

第六章 写作历程

一、 准备期,“雯雯系列”

二、《小鲍庄》

三、“三恋”和性的话题

四、《流水三十章》和《米尼》

五、《叔叔的故事》

六、《妙妙》、《香港的情与爱》等几个中篇

七、《纪实与虚构》

八、《长恨歌》

九、《长恨歌》之后

十、还在过程之中


精彩短评:

  • 作者:叶左 发布时间:2020-01-10 13:53:39

    看完之后不太喜欢王安忆,给我一种自己很牛逼的感觉,很多观点都是一己之言,尽管她在压抑这种感觉。但是这也是真实的一部分,所以还是全书看完了。

  • 作者:鲁闽 发布时间:2009-02-10 22:35:09

    我记得自己曾经读过,但有不确定,有些段落记得很深,有的段落却很陌生。我想,人还是应该对自己苛刻一点,做到心里有明镜,这样的人生,才是有意味的,看似走向了虚无,其实是最为踏实的。

  • 作者:昏金暗玉 发布时间:2008-10-24 11:22:56

    比王安忆的小说轻松大方多了,就是喜欢看作家谈创作,比她本身的作品都要有趣 。内含她的真知灼见,也明白到,就因为她写作是那么硬又自认那么拙那么劳力写东西的关系,《长恨歌》才会以那样的表现方式出现。王安忆在这书里真的可爱。

  • 作者:发个文章就好了 发布时间:2023-10-28 22:36:43

    永远的首选

  • 作者:雾中风景 发布时间:2017-12-16 16:21:45

    王安忆念兹在兹的三重点:打破个人经验,动用泛社会心理经验;重视“源”的继承,西方19世纪古典小说,培养教养而非方法;坚持人性的崇高,不妥协,向往浪漫主义,推崇托尔斯泰、雨果。

  • 作者:愚公 发布时间:2015-09-12 12:11:10

    我们很难看到好的针锋相对的谈话录,大多数都像是采访,苏格拉底的传道。这部书的两位作者,王安忆和张新颖又大体体量相当,张新颖能够问到点子上,而王安忆则能够被激发出来。这样的对话才会好看,虽然我认为张新颖不免匠气,这是在大学里呆久了的通病,也就不足为怪。书中的回忆很好玩,既是回忆,又是评论。


深度书评:

  • [多图]简单粗暴,清晰明了——30张PPT带你回顾全剧情+重温名场面

    作者:洛意 发布时间:2018-11-13 09:41:42

    杀破狼世界势力图

    有的不准确,后来更新了!lofter被和谐,B站有个视频讲解版是更新版本 BV1Q4411S7EJ,有讲具体陆路水路是怎么进军 怎么打的!(虽然没啥人看⊂[┐'_'┌]⊃)链接

    https://b23.tv/8ydcIp

    ——

    图片未经许可禁止转载。

    赞一下让我上去好不啦_(:з」∠)_

    ——

    ——

    玄铁旧事:

    元和帝忌惮玄铁营势力,以三十死士与两个擅毒之人以犒军的名义混入玄铁营,造成大乱,多人伤亡。当时七岁的顾昀在这场混战中中毒,视力和听力严重受损,侥幸留下了一条命。那些人假扮成蛮人,因此这笔血债一直记在北蛮人手里。

    后来老侯爷和长公主先后去世,顾昀进宫和皇子一同教养。元和帝授意王裹王国舅下毒,下第二次杀手,不料阴差阳错,误杀了三皇子李晏。

    隆安二年,顾昀押送加莱荧惑回北疆时,加莱沉不住气,透露顾昀所中的毒是蛮族巫女的不传之秘,而当时她们已在皇宫;所以当年玄铁营之乱与蛮族无关,只可能是元和帝自己所为。顾昀得知此事后大病一场,在家与国之间选择了后者,悄无声息地处理地处理了遗留的证据,但又心有不甘,留下了一点线索。

    隆安七年,西洋人将此事挑出,欲引发大梁内乱,趁机入侵;不料加来荧惑没沉住气,提前告诉了顾昀,以致最后的“效果”没他们想象的好。

    ——

    ——

    ——

    ——

    以下文字版摘抄。

    数字非章节数,大约是全文百分比

    5

    顾昀狠狠一夹马腹,战马长嘶一声蹿了出去,他搂着长庚腰的手掌不徐不疾地上移,正盖住了少年的眼睛,割风刃被冲出去的战马带起来,蒸汽剧烈喷出,发出一声轻微的爆破声,三尺长的一圈旋转刃脱鞘,把那蛮人自肩膀以上全绞了下来。

      一股潮湿温热的蒸汽喷在长庚的脖颈上,他狠狠地激灵了一下,然后才闻到了血腥味。

      顾昀身上那种好像被药汤子腌入味的清苦气藏在了轻裘铁甲之下,遍寻不到,长庚有一瞬间觉得身后坐着的是个陌生人。

      他的小义父,仿佛从未存在过。

     10

    他已经跨马要走,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唠叨道:“大帅,懵懂幼子,久病老父,都是教你成人的,碰上哪一个,都是幸运。”

      顾昀痛苦地揉了揉眉心:“娘啊,你这光棍碎嘴子,求求你了,快滚吧!”

      沈易笑骂一声,纵马而去。

      

    12

    千里江山,锦绣河山在新皇一句话中凝成了一线,压在了安定侯肩上。

      他们觉得他手握玄铁三大营,战无不胜、无所不能。

      又倚仗他,又畏惧他。

      

    顾昀已经自作主张地将他的外袍拿了下来:“快点,别磨蹭,王叔说你自打住进侯府就没出过门,种蘑菇吗?”

      一想起京城那人山人海、万人空巷的“盛景”,长庚浑身都起鸡皮疙瘩,哪怕是跟顾昀出去,他也是百般不愿意,于是在原地磨蹭着找借口道:“义父,守岁有讲究,得有人留下看家,我……啊!”

      顾昀不由分说地把长庚往那外袍里一卷,直接把他当成一段会叫的房梁,扛在肩膀上拖出了屋子:“小毛孩子,讲究恁多。”

      “第三杯,”顾昀轻声道,“敬皇天后土,愿诸天神魔善待我袍泽魂灵。”

    15

    他没有哭。

      可能是没力气了,也可能是因为刚刚流过血。

      选了流血的路,通常也就流不出眼泪来了,因为一个人身上就那么一点水分,总得偏重一方。

    30  长庚莫名其妙地想:“他身上带支破笛子干什么?”

      顾昀还在纳闷:“什么东西飞出去了?”

      然后两个人的目光同时落在了那饱经风霜、收尾开裂的竹笛身上。

      片刻后,长庚突然觉得这支笛子隐约有点眼熟,顾昀则如遭雷劈,想起来了——此物来路不正!

      他们俩几乎同时动了手,顾昀劈手去抢,长庚本能地手掌一紧,两只手抓着一根竹笛僵持在了半空中。

      长庚无辜地问道:“不能看吗?”

      顾昀:“有什么好看的?”

      说完,顾昀用力一抽,将小竹笛从长庚手里抽了出来,欲盖弥彰地匆忙揣回袖中。

      长庚难得见他心虚,不由自主地想起四年前江南姚大人家哭得肝肠寸断的小女孩,隐约明白了什么,又有点不太敢相信,于是旁敲侧击问道:“是别人送的吗?”

      顾昀脸不红气不喘地胡扯道:“自己削的。”

      “哦,”长庚眨眨眼,过了一会,似有意似无意地说道,“怎么西域楼兰也长竹子吗?”

      顾昀:“……”

      长庚轻轻眨了眨眼,这让他的眼神看起来好像是闪烁了一下,继而笑道:“义父的手工也太糙了,不如改天我再给你削个好的吧?”

      顾昀被他堵了个哑口无言,尴尬得要命,总觉得那小子看出来了,故意挤兑他,可因为偷笛子那事办得实在太离谱,他也不便发作,只好收起了英雄气短的兔子尾巴,顺风跑了。

      长庚没去追,他在原地把这事回味了好一会,忍不住有点想笑,又将顾昀清早暗搓搓地跑去小孩院里偷竹笛的事情从头到尾地编排了一次,顿时心花怒放了一大把,生机勃勃地开了大半天,直到日头偏西方,才缓缓消停下来。

      他心里未散的芬芳把乌尔骨都排挤在了一个小小的角落里,等到花落水流红,下面就生出了一颗种子似的念头,抽出千头万绪的枝桠来。

      长庚想:“他为什么一直留着那个?”

      一直留着,会偶尔拿出来看吗?

      小义父看的时候能想起自己吗?

      这是不是代表顾昀对他……比自己一直想象得更情谊深厚一些?

      他是不是能得寸进尺地离小义父再近一点?

      陈姑娘的安神散从香囊里幽幽地飘散出来,长庚盯着顾昀的背影,快要被脑子里来回回响的“顺其自然”四个字烤化了。他是不敢太过妄想的,但是惴惴不安地揣着那么一点揣测,不由得抓心挠肝、销魂蚀骨。

    31

      “他非要亲自给你下碗面,”沈易笑道,“王伯拦了半天没拦住,我看咱们郡王殿下了不得,敌前能压阵,下场会针灸,闲来无事自己能缝荷包,连厨房重地都如履平地……倘若是个姑娘,这会把玄铁营拉来也挡不住堵在你家门口来求亲的。”

      长庚不打算再跟着醉猫大眼瞪小眼了,伸手扶起顾昀,将此人拖进了卧房。谁知顾昀喝多了以后缠人得很,登徒子似的在他身上乱抓,长庚被他缠得心浮气躁,有心想把他直接扔在床上,低头一看顾大帅那只铺了一层薄褥子的硬板床,到底没舍得。

      谁知顾昀在一转身扣住了他胳膊肘上的麻筋,长庚骤然挨了这么一下,手臂脱力,险些把顾昀摔下去,正要伸手接,却忘了自己也头重脚轻,一下被顾昀带趴下了。

      顾昀被他砸得呛出一口气,喘了半天,拍着长庚的后背胡言乱语道:“哎哟宝贝,你可砸死我了。”

      长庚伏在他身上,心里极力掩埋的种子在黑暗深处默不作声地冒出了一个芽。

      他紧紧地盯着顾昀苍白的下巴,忽然低声问道:“你在叫谁?”

      顾昀不吭声。

      长庚觉得自己也是醉了,否则他怎么会有那么大胆子呢?

      他忽然栖身上去,捏起顾昀的下巴:“义父,你叫谁?”

      “义父”两个字似乎提醒了顾昀什么,他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声“长庚”。

      那两个字好像一块钝钝的铁片,轻飘飘地刮过长庚的耳朵,他脑子里轰鸣一声,“顺其自然”四个字在他后背上推了一把,让他鬼迷了心窍一般地俯下身,吻住了顾昀。

      顾昀先是一愣,好半天,才迟钝地反应出一点滋味来,稀里糊涂地揪住了长庚的领子,蓦地将他从自己身上掀下来。

      长庚:“……”

      他后背撞在了顾昀那石头一样的硬床板上,顿时清醒了过来,脸上血色褪尽,他恐慌极了,心想:“我在干什么?”

      顾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长庚开口想叫声“义父”,张开嘴,却说不出声来。

      谁知顾昀却忽然笑了,那醉鬼竟根本不认人了,伸手在他脸上摸了一把,迷迷糊糊地含着鼻音道:“乖。”

      长庚:“……”

      下一刻,顾昀搂住浑身僵硬的长庚,一本正经地顺着他的额头亲到了嘴唇上,极尽温柔地舔开他的唇缝,给了他一个漫长又缠绵的折磨,同时手也不闲着,竟摸索着去解长庚的衣襟。

      长庚感觉自己快炸了,一只手握住顾昀的侧腰,手颤抖成一团,愣是忍着一点力气都没加。

      顾昀仿佛是感觉到了他的颤抖,此人在床上倒是颇有世家公子的翩翩风度,一边摸到了长庚的衣带,一边还醉意盎然地笑了一下,温柔地哄道:“别怕,跟了我,以后对你好。”

      长庚将声音压成一线,哑声问道:“我是谁?”

      顾昀闻声愣了愣,原地思考起来,可惜脑子根本不转,非但没思考出什么结论,自己还让长庚的衣带缠住了,顾昀折腾了半天,越解缠得越紧,最后活活把自己折腾得筋疲力尽,往旁边一歪,竟然睡着了。

      长庚在万籁俱寂里死死地咬住牙关,用尽全力数着自己悠长带着颤抖的呼吸,数了足足有五六十次,他终于攒齐了爬起来推开顾昀的力气。

      他三两下将自己的衣带从顾昀手里拽出来,把人放平,胡乱拉上被子,随后连片刻的工夫也待不下去了,转身就跑。

      

    34

      长庚一把将他的手拽了下来,狠狠地扣在手心里,骨节“嘎啦”一声响,顾昀眼皮一跳。

      长庚面如金纸,双瞳似血,眼前闪过无穷幻影,耳畔如有千军万马鸣铁敲钟,妖魔鬼影幢幢,魍魉横行而过,一根乌尔骨饮着他的心血轰然涨大,枝杈森然处荆棘遍布,撕心裂肺地如鲠在喉——

      而那乌尔骨的尽头,有一个顾昀。

      ……犹在千山万水之外。

    35

      “没有原因,”长庚轻轻按住他的头,不让他乱动,口吻异常稀松平常地说道,“这种事能有什么原因?要说起来,大概也是我从小爹不疼娘不爱,除了义父没有人疼过我,长此以往便生出了些许非分之想吧。你一直没注意过,我也本不想跟任何人提起,只不过那天心情一时激愤,不小心露了形迹。”

      顾昀只觉从天上掉下来一块脑袋大的石头,“咣当”一下砸在自己胸口上了,砸得他半天喘不上气来——本以为是真气一时走岔,谁知道居然是陈年痼疾!

      “义父也不用放在心上,权当没这事就好。”长庚漠然道。

      他手中落针纹丝不乱,若不是先前自己亲口承认,顾昀大概还要以为自己为老不尊、自作多情了。

      但这怎么能当没发生过?

      顾昀快疯了,一股未老先衰的感觉油然而生,头一次发现“西北一枝花”不再青春年少了——他开始不明白年轻人心里都是怎么想的了!

    经年痴心妄想,一朝走火入魔

    36

    长庚来时路上有条不紊,整个天下都好像在他的股掌之中,离开的时候却已经成了一团人形浆糊,不知道自己先迈那条腿离开的。

      乍暖还寒的夜里,他胸口中进出的气息是活生生的一团烈火。

    长庚在自己身上贴了一张“无欲则刚”,顾昀便给他吃了一记“岿然不动”。

      可惜顾昀那地痞流氓的皮肉下、杀伐决断的铁血中,泡的是一把潇潇而立的君子骨,做不来谋君窃国的事。

    38

      长庚闭上眼,耳畔轰鸣,心里澄澈一片地剩下了一个念头:“我要杀光李家人。”

    45

      长庚将了然和尚一推,迎着那白脸和尚惊惧的目光道:“我不怕因果报应,我去料理,大师,你不要拦我,也不要怪我。”

      他尚且无辜时,便已经将这世上所有能遭的恶报都遭了个遍,人世间阿鼻炼狱,再没有能让他敬畏的。

      长庚:“我去跟义父借几个人。”

      了然和尚呆立原地,见那年轻的郡王殿下冲他做了一个特殊的手势,他将拇指回扣,做了一个微微下压的动作,郡王朝服的广袖从空中划过,袖子上银线一闪,像河面闪烁的银龙——倘若天下安乐,我等愿渔樵耕读、江湖浪迹。

      了然浑身都在发抖,良久,他哆嗦着双掌合十,冲长庚稽首做礼——倘若盛世将倾,深渊在侧,我辈当万死以赴。

      此道名为“临渊”。

      长庚低低地笑了一声:“假和尚。”

      说完转身往城门口跑去。

      了然忽然就泪如雨下。

      未知苦处,不信神佛。

      硕果仅存的玄鹰已经飞上空中,顾昀将整个京城的火力全部集中在一起,以一种砸锅卖铁的破釜沉舟之势往城下砸,重甲待命在城门口。

      长庚第一次看见顾昀放弃了轻裘,身着重甲,那没什么血色的脸上仿佛被重甲镀上了一层苍茫坚硬的玄铁色。

      听亲卫报雁北王来了,顾昀蓦地回头,脸色比拔箭的时候还难看几分,快步上前隔着钢甲抓住长庚的胳膊:“你怎么又回来了?”

      “怎么样了?”长庚问道,“西洋人急了,你打算怎么守?”

      顾昀不答,只是将他往城下拖去,他的答案尽在沉默里——还能怎样?只有死守。

      “韩骐统领的事绝非偶然,李丰身边必有人叛变,”长庚道,“义父,给我一队亲兵,我去解决城内隐患,否则他们里应外合,城破只是时间问题……”

      “长庚,”顾昀总是显得有几分不正经的神色收敛了下来,“殿下,我派一队亲兵护送你离开,路上千万保重,别再回来了。”

      没有里应外合,城破可能也只是时间问题。

      长庚眉尖一跳,他直觉这个“离开”不仅仅是送他进城。

      就在这时,一声巨响自身后传来,洋人一记重炮轰在城墙上,数百年固若金汤的城门簌簌抖动,斑驳的外墙凄凄惨惨地脱落了,露出里面玄铁铸就的里撑和环环相扣的铁齿轮,像一张被剥掉脸皮后露出了狰狞血肉的面孔。

      一具尸首分离的玄鹰掉落在旁边,顾昀借着重甲,一把将长庚护在怀里,剥落的巨石轰然倒在他身后,碎沙烁溅在玄铁上,一阵铿锵乱响。

      两人离得极近,鼻息几乎交缠在一起——自从长庚有意避嫌之后,这样亲密的时刻就好像再也没有过了,顾昀鼻息滚烫,不知是不是发烧了,眼神却依然是锋利而清明的。

      “皇上方才过来的时候还和你说过什么?”顾昀在他耳边飞快地说道,“按他的意思去,快走!”

      李丰过来的时候顾昀尚在昏迷,两人甚至没有打一个照面。

      这对君臣之间多年来在刻意粉饰的太平下无时无刻不在相互揣测,彼此猜忌防备,然而在最后的时刻,他们俩却竟然都明白对方在想什么。

      长庚瞳孔微缩,突然一把拉下身在重甲中的顾昀的脖颈,不管不顾地吻上了那干裂的嘴唇。

      这是他第一次在双方都清醒的时候尝到顾昀的滋味,太烫了……好像要自燃一样,带着一股狼狈不堪的血腥气。长庚的心跳得快要裂开,却不是因为风花雪月的传说中那些不上不下的虚假甜蜜,心里好像烧起一把仿佛能毁天灭地的野火,熊熊烈烈地被困在他凡人的肢体中,几欲破出,席卷过国破家亡的今朝与明日。

      这一刻似乎有百世百代那么长,又似乎连一个眨眼的工夫也没有。

      顾昀强行将他从自己身上掰了下去,玄铁重甲的力量是人力所不能抵挡的,可是他并没有对长庚发火,甚至没有不分青红皂白地将长庚掀到一边。

      他只是近乎轻拿轻放地松开铁手,把长庚安放在两步以外。

      抛却千重枷锁与人伦,绝境下的灼灼深情能令他的铁石心肠也动容么?

      倘若他准备好了死于城墙上,那么这一生中最后一个与他唇齿相依的人,能让他在黄泉路前感觉自己身后并非空茫一片吗?

      算是慰藉么?

      亦或是……会让他啼笑皆非吗?

      那一刻,大概没有人能从顾昀俊秀的面容上窥到一点端倪。

      长庚注视着他,止水似的说道:“子熹,我还是要去截断城中内应的路,便不在这里陪你了,若你今日有任何闪失……”

      他说到这里,似乎笑了一下,摇摇头,感觉“我绝不独活”这几个字说出来太软弱了,会被顾昀笑话,但这也并非虚言——难道让他苟且偷生,和乌尔骨过一辈子么?

      他跟自己没那么大仇。

    64章-67章全程高能,不摘了

    72章追妻成功开车全程高能,不摘了

      长庚听了半晌没言语,眼睛在汽灯光的照射下竟似有泪痕一闪而过:“你上次不是这么说的。”

      顾昀:“嗯?”

      长庚:“你上次说让我别怕,跟了你,以后对我好……也作数么?”

      顾昀一口否认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混账话?”

      长庚毫不留情地翻旧账:“去年正月在侯府,在你房中,你扒我衣服时说的。”

      顾昀大窘:“我那个是……我……”

      长庚再也忍不住,低头堵住了他的嘴。

      “我的将军,”他心里又是甜蜜又是怆然地想道,“历代名将有几个能安安稳稳地解甲归田?这话不是戳我的心吗?”

      长庚心里委实激动太过,十分不得法,显得又拘谨又焦躁,很快被回过神来的顾昀反客为主。

      顾昀翻身起来将他压在怀里,突然发现难怪古人都说温柔乡是英雄冢——寒冬腊月天里抱着这么个贴心的人,也不必身在什么侯府什么行宫,只要在寻常的民居小院里,有那么巴掌大的一间小卧房,烧一点能温酒的地龙就足矣,骨头都酥透了,别说打仗,他简直连朝都不想去上。

      这次似乎又与当年城墙上生离死别的一吻不同,没有那么绝望的激烈,顾昀心里忽然有一角塌了下去,腾出了一块最柔软的地方,心道:“这以后就是我的人了。”

    53

      长庚重重地舒了口气,本想张口吩咐下人立刻准备回京,谁知叫了一声,竟没人顾得上理他,只好无奈摇头,取了块手帕递给一边无声无息掉眼泪的陈轻絮。

      这一天他们等了太久了,风雨飘摇中大厦将倾,然而只要那根磐石梁柱犹未倒、玄铁军威风骨未折,便总有将这破败河山收拾起来的一天。

    56

      顾昀抱着他的手一紧,长庚再睁眼时,眼中血色与重瞳已经系数褪去,他忽然一翻身,有些笨拙地将日思夜想的人压在柔软而轻薄的锦被上:“子熹,你知道什么是乌尔骨吗?”

      顾昀微微一愣。

      “乌尔骨是一种邪神,也是蛮人最古老的一种诅咒,当他们举族覆灭时,就会留下一对孩子,练成乌尔古,这样炼制的人有举世无双力量,必会带来腥风血雨,天大的仇人也能终结。”长庚伏在他身上,言语间胸口微微震颤,而他的声音温润如昔,只是带了一点说不出的嘶哑,“胡格尔临死前对我说,‘我一生到头,心里都只有憎恶、暴虐、怀疑,必得暴虐嗜杀,所经之处无不腥风血雨,注定拉着所有人一起不得好死,没有人爱我,也没有人真心待我’。”

      顾昀微微抽了一口凉气,他以前总觉得长庚少年时心思太多太重,里头藏着无数弯弯绕绕,让人摸不清头脑,却不知无数弯弯绕绕后面,竟然还压着这么一句诛心的话。

      “可是有人爱我,也有人真心待我……是吗?刚才是你把我叫回来的。”长庚低声道,“她从未有一天给过我温情,我也绝不会如她的意,你信我吗?子熹,只要你说一个字,刀山火海我也能走下去。”

      他贵为雁亲王,统领军机处,然而每每从秀娘烙入他骨髓的噩梦中惊回,心里可想可念、可盼可信的,却始终只有一个顾昀。

      一个人的分量太重,有时候压得他重荷难负。

      了然大师有一次对他说过,“人之苦楚,在拿不在放,拿得越多、双手越满,也就越发举步维艰”,长庚深有所感,承认他说得对,但一个顾昀对他而言,已经重于千钧,他却无从放下——因为放了这一个,他手头就空了。

      一个人倘若活得全然没有念想,那不是要变成一条忽悠悠任凭风吹的破旗了么?

      顾昀抬手拢住他的肩,轻轻地在他的肩颈处敲了一下,长庚吃痛,却不躲不闪地看着他。

      顾昀:“我为何要让你走刀山火海?”

      “我想有一天国家昌明,百姓人人有事可做,四海安定,我的将军不必死守边关,想像奉函公一直抗争的那样,解开皇权与紫流金之间的死结,想让那些地上跑的火机都在田间地头,天上飞的长鸢中坐满了拖家带口回老家探亲的寻常旅人……每个人都可以有尊严地活。”长庚握紧了他的手,将五指探入他的指缝,亲昵地缠在一起。

      顾昀一呆,这是长庚第一次跟他说出心中所想,说得他都有些热血难抑。

      可惜仔细一想,无论哪一样,听起来都像是不可达成的。

      “我可以做到,子熹,你让我试试。”长庚低声道。

      既然他身负“邪神”之力,难道不能试着扒开血色的世道,开出一条前所未有的凡人路么?

      那一年在雁回镇上,十三四岁的少年也曾对不过弱冠的年轻将军吐露过不枉此生的愿景,当时尚且轻狂未褪的顾昀当面泼了他一盆凉水,冷漠地告诉他“英雄都是没有好下场的”。而今,黄沙大漠几遭,宫阙天牢往返,顾将军自己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英雄都是没有好下场的”,他却无法再对长庚说出一样的话。

      将心比心,如果此时有个人指着他的鼻子跟他说:“顾昀,你就快点滚回侯府养老吧,活到现在算你运气好,再不抽身迟早有一天你得死无葬身之地。”

      自己会怎么想呢?

      如今这世道,一脚凉水一脚淤泥,人在其中免不了举步维艰,走得时间长了,从里到外都是冷的,有颗还会往外淌热血的心、坚持一条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路不容易,要是别人……特别是至亲也来泼凉水当绊脚石,岂不是也太可怜了吗?

      他许久不言声,长庚正有些不易察觉的紧张时,顾昀忽然开口道:“亲也亲了,抱也抱了,你还想让我说什么?男人话太多就没时间做别的了,这道理你懂不懂?”

      长庚一愣,却见顾昀弹指一点,床头那半死不活的汽灯立刻灭了个干脆利落,天尚未破晓,室内一下黑了,平时总是挂起来的床幔铺天盖地似的落下来,被一点窗缝里透进来的清晨凉风吹得微微摆动,长庚来不及反应,腰间一松,腰带竟不知什么时候被抽走了,他还没从方才“刀山火海”的誓言里回过神来,脸“轰”一下红了。

      “子、子熹……”

      顾昀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不耐烦地将胳膊上的绢布甩落,懒散地靠在柔软的锦被堆里,指尖划过长庚的衣襟:“当年在温泉别院的时候,你说你肖想过我……怎么想的?”

      长庚:“……”

      “不是挺会说话的么?”顾昀低笑道,“说来听听。”

      长庚何曾见过这种连撩拨再戏弄的调情,舌头当即打了个结:“我……我……”

      “这种事上,光会想可不行。”顾昀隔着衣服抚过长庚的腰身,在他大腿根上不轻不重地摸了一把,长庚差点跳起来,气都不会喘了,左支右绌地抓住顾昀四处作怪的手,一把火从小腹一直烧到了嗓子眼,感觉自己就要烧成飞灰了。

      顾昀已经挑开了他的衣襟。

      胸口一凉,长庚才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一把按住顾昀的手,但已经来不及了——他胸口颈下的大小疤痕猝不及防地袒露出来,被那微带薄茧的手指一碰,滋味简直不要提了,长庚一方面忍不住躲闪,一方面又口干舌燥,两耳微鸣,不知该是进是退。

      顾昀连日赶路,又在床边等了一宿,身上那点药效好巧不巧这时候过劲了,开始看不清东西,然而气氛正好,他也不便掏个琉璃镜戴上——戴着那玩意实在太像个准备拆钢甲的长臂师,破坏情绪。

      此时他全凭一双手触感,自长庚身上凹凸起伏的疤痕上掠过,比亲眼瞧见的还要触目惊心。

      顾昀:“疼不疼?”

      长庚低下头,深深地看着他,答非所问道:“早结疤了。”

      顾昀心里一时涌上百般滋味,连澎湃的色心都减了些,他眯细了逐渐模糊的眼睛,在那些伤疤上细细地摩挲,长庚实在受不了,忍无可忍地轻轻呜咽了一声,扣住顾昀的手腕。

      “不怕,”顾昀哄道,“我疼疼你。”

      倘若这半瞎看得见长庚此事的表情,大概就不会说出“不怕”俩字来了。

      长庚俯下身亲他,顾昀被他亲得心头火起,正想翻身将此人就地正法,突然,长庚不知犯了什么毛病,脱口叫了他一声:“义父……”

      顾昀:“……”

      他直接让长庚这一嗓子叫软了,再大的情欲也熄火歇菜地被拢成一团关进了铁笼里。

      顾昀连着抽了好几口气,有心想冲长庚吼一声“这种场合瞎叫什么”,然而回想起来——人家也确实没叫错。

      听说有些男人私下里特别喜欢这种背德的禁忌感,最愿意让床伴在被子里乱叫,可惜顾昀万万无此爱好,并且完全理解不了,这一年半载间,他好不容易才习惯了长庚直呼表字,渐渐不再拿他当干儿子看,谁知这种关键时候骤然遭遇到“义父”二字,真是撞了个头晕眼花。

      长庚好似浑然不觉他的别扭,难以自抑似的连着叫了他几声,毫无章法地一下一下亲吻着他,亲密里又带了点让老流氓如坐针毡的虔诚,配合“义父”这称呼一起效果绝佳。

      顾昀仿佛浑身上下爬满了蚂蚁,终于忍无可忍地一偏头:“别这么叫。”

      长庚停下来,静静地凝视了他片刻,忽然伏在他耳边道:“义父,看不清了就把眼睛闭上,好不好?”

      顾昀再聋也听出他是故意的了,何况还没来得及很聋:“……你来劲了吧?”

      长庚的眼睛在黑暗的床幔中亮得惊心动魄,不依不饶地将声音压得又低又轻柔,撒娇似的在他耳边道:“义父,你当年说过‘就算到了京城,也有你护着我’,还记得吗?”

      顾昀脸色变了几次,对长庚这手消遣自己的新招实在无从抵抗,只好计划起战略性撤退,一推长庚道:“行了,别不要脸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嘶!”

      “我该干什么?”长庚借着方才姿势之便又将他压了回去,手已经探到顾昀后腰,他在嘉峪关给某人正骨的时候就摸了个知己知彼,此时以大夫的稳准狠地突然出手,顾昀剧烈地哆嗦了一下,本能地想蜷缩起来,被长庚连着按了几个穴位,半边身体都麻了,长庚这才不慌不忙地接上下半句,“义父不是才替我告了病,要疼我吗?”

      顾昀:“……”

      他发现自己今年恐怕是流年不利,有点犯太岁,接连在沟里翻船。

    75

      顾昀曾经是他的慰藉……如今想来,这慰藉止于情愫泛滥的那一刻,自从顾昀回头正眼看他的那一刻开始,便再不是了。

      无情可以为慰藉,有情却是魔障。

      有情,有欲,有色香声味,有日复一日的贪求,有恐惧忧怖,有妒恨离愁,有患得患失……

      七情与神魂共颠倒,六根为红尘所覆。

      长庚默默地站起来,整理自己乱七八糟的仪容。

      “还有,”顾昀顿了一下,“你那个手,一会自己上点药。”

      长庚艰难地别开脸,似乎隐忍了一会,小声道:“义父,我想要你。”

      顾昀一时以为自己耳朵又出新毛病了:“你说什么?”

      长庚不再重复,耳根红了红,渴望又躲闪地瞟着顾昀,目光不停地往他那雪白的衣襟里钻。

      顾昀:“……”

      顾昀再怎么风流,也是正常的风,正常的流,在那事上还颇有世家子弟的陋习,要穷讲究些个“天时地利、花前月下、水到渠成”的雅兴,实在不能理解这种床上一定要喊“义父”,挨顿打能挨得发情的“兴致”,一时头皮发麻地心想:“这好像是有点疯。”

      因此他一指军帐门口,简短地道:“滚。”

      长庚不敢耽搁正事,万般渴望也只好压下去,不太好意思地偷偷看了顾昀一眼,勉强平复了一下心绪,逃走了。

      李丰记得那少年将军去时意气风发,脸上多少带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稚气,一番战场归来,整个人却仿佛长大了十岁,眉目未曾经过岁月磨砺,因为看不清而显得有些迷离的眼神却开始沉敛下来,像一把真正的割风刃,隐约现出凛然之气。他下马归来,随众将官一起山呼万岁,身上的甲胄在日光下泛着鱼鳞一般幽幽的波光,鲜少能离京出宫的李丰陪在先帝身边,带着些许艳羡地看着身着甲胄的顾昀,趁着当年的主帅与先帝一问一答,顾昀突然抬起头,冲着未及弱冠的太子挤了挤眼,相视一笑。

    72

    “长庚,我真没力气再去把一个……别的什么人放在心上了。”

      长庚一震。

      顾昀还有平定南北的力气,还有山河未定死不瞑目的力气,还有夙夜不眠跟钟老将军死磕争吵江北水军编制的力气。

      但唯独没有再爱一个人的力气了。

      这些年来,顾昀身边除了沈易这么一个出生入死的朋友,好像也就只剩下一个地大人稀的侯府,一点挤出来的心血全都安放在了这个当年先帝交到他手上的敏感多虑的少年身上。

      官场上人情往来,免不了互相吹捧,吹到顾帅身上,大抵都是一句“鞠躬尽瘁,大公无私”。但其实顾昀并不是纯粹的大公无私,只是细想起来,他实在没有什么好“私”的。

      这种寂寞,顾昀少年时并没有很深的感触,那时他是玄铁三部的安定侯,纵有千般委屈万般愤慨,一壶热酒下去,隔日就能重新意气风发地爬起来忘个干净。而今他年纪渐长,思虑渐重,却发现早年的潇洒已经不知何时被消磨去了不少,尤其最近一段时日,他觉得自己格外容易疲惫,人身上累,心里也往往跟着没滋味起来。

      如果不是还有个时而算无遗策、时而疯疯癫癫的雁王让他牵挂操心,那活着未免也太没意思了。

      长庚有时候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爱他,总觉得倾尽生命也难以报偿,而忽然之间,他意识到,与其说顾昀是他这一生中遇到的唯一一件值得期待的好事,不如说他自出生伊始所遭受的所有难处,都是为了攒够足够的运气遇见这个人。

      这么一想,多年芥蒂,居然奇迹般地放开了。

      顾昀对国计民生的事不见得有什么见解,对防务军务却极其敏锐,只听了个音就听出了意思,忙道:“你说仔细一点。”

      长庚却不往下说了,冲他招了招手,仿佛是打算要耳语的意思,顾昀催马略微赶上一点,微弯下腰问道:“怎么,现在是有什么事还不能泄露吗?”

      “倒也不是不能说,只是……”长庚稍作犹疑。

      顾昀一时有些迷茫,没反应过来这事的保密原理是什么,就在这时,长庚忽然从车里探出头来,飞快地在他嘴唇上占了一点便宜。

      顾昀:“……”

      长庚目光一转,见马车挡着没人留意,便低声道:“晚上回家再让我一次,我就把图纸给你看。”

      顾昀拎着马缰绳往后轻轻一仰:“让你多少次了?不是仗着有伤撒娇就是跟我耍赖——没门。”

      长庚什么都好,唯独有一点,控制欲太强,特别对顾昀,恨不能连穿衣喂饭这些事都一并做了。平日里他都会有意克制,尽量不让顾昀不舒服……不过到了床上却管不了那么多了。

      长庚轻声细语道:“义父,伺候得不好,我可以用心学。”

      顾昀:“……儿子,你其实不用那么操劳。”

      已经过了北大营驻地,顾昀便没着甲,只穿了一身便装的长袍,袖口比腰身还宽些。

      长庚一探手就抓住他的袖子,不言不语地左右晃了晃。

      他们路上经过一个村镇的时候,偶然看见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哭哭啼啼地拉着大人的袖子,撒泼要糖吃,从那以后长庚就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原封不动地学了过来,并且大有要将其发扬光大之意。

      他小时候,世上没有一条袖子可以让他拉,如今纵然长得顶天立地,也总像是有遗憾,想一股脑地从顾昀身上都补回来。

      顾昀一边笑一边起鸡皮疙瘩:“说不行就不行,松手——殿下,你要脸不要了?”

      长庚不肯松,大有不将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扯成个“断袖”不罢休之势。

      沈易和江充带人迎出城的时候,远远地就看见雁王坐在车里,正探出头和顾昀说话,顾昀任自己那神骏懒洋洋地溜达,眼角挂着一点笑意,嘴角却绷着不搭理。

      雁王第一次说了句什么,顾昀在他手背上敲了一下,逼着他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

      雁王好像不死心,又说了句什么,顾昀把他的车帘拉下来了,好像打算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等到了雁王第三回扒开车帘露出头来的时候,顾昀终于绷不住笑了起来,怕了他似的摆摆手,似乎就妥协了。

      江充看得一愣一愣的。

      沈易叹道:“大帅幸亏自己没孩子,不然了不得,非得宠出个青出于蓝的混世魔王来不可,我看他对雁王殿下就说不出三声‘不’来,什么事求两次不成,第三次再问,他准保答应。”

      江充还没回过神来:“我以为侯爷久不在京城,和雁王之间只有个义父子的名份,看来情分是真的很深。”

      沈易一听“情分”俩字就想歪了,方才感慨顾昀做不了严父的心情拐了个弯,心里骂道:“顾子熹这色令智昏的东西,一辈子就没个正经的时候,光天化日之下又在那散什么德行呢?”

      “色令智昏”的顾昀鼻子有点痒,扭头打了个喷嚏,一转脸就看见了满脸“见将相和,吾心甚慰”的江大人和一脑门“注意影响,丢不丢人”的沈提督。

      重新端庄起来的雁王还没来得及下车,就被请进宫了。

      沈易充满谴责地一眼一眼瞪着顾昀,方才答应了十分丧权辱国的事的顾昀这会正后悔,没好气地问道:“看什么看?”

      老学究沈提督义正言辞地指责道:“不是我说,你有时候也太不像话了。”

      顾昀:“我怎么了?”

      沈易:“像个被狐狸精勾了魂的色鬼。”

      顾昀:“……”

      那画上没写落款、也没有题诗,只标注似的挂了个题“河清海晏”。

      无限江山似锦,尽在笔墨中。

      顾昀心口一热,下意识地伸手按了按,这才发现自己居然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忍不住撑着额头无声地笑了,会撒娇的小长庚可怜可爱,但执笔社稷的雁王才让他动容。

    85

    里面确实只有一张纸,上面画了一只手,顾昀写了一行字:“附一掌送抵江北,替我丈量伊人衣带可曾宽否。”

      众人莫名其妙地看着雁王不知看什么看了那么久,随后脸竟然红了。

    87

    长庚对着他耳朵“委委屈屈”地撒娇道:

    “没现钱,现钱都被我男人拿去花天酒地了,卖身抵不行吗?”

      他在两江大营里待了几个月,口音都快被人带过去了,不知从哪带来了一股水气扑鼻的软语腔,“我男人”三个字拖得长长的灌进顾昀耳朵里,听得他后背一阵发麻,对这种“心肝”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要什么给什么。

    89

    长庚忽然一揖到地道:“皇上,臣愿效仿商君,无意拖累儿孙。”

      李丰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转过身沉默地看着他。

      长庚弯着腰不肯起来,他看起来年轻有力,却又孤绝萧瑟。

      愿效仿商君——要不择手段地变法维新,为世人所憎所鄙,车裂于市……成为这个时代轰轰烈烈烧过的煤渣。

    97

    长庚狠狠地抽了一口气,半晌才缓过来:“是你说的,大将军一言九鼎……”

      顾昀接道:“战无不胜。”

      

  • 稍稍抬一下目光——《类人》读后

    作者:贝塔改行开飞机 发布时间:2006-01-09 10:12:42

     稍稍抬一下目光

          ——《类人》读后

         “ 21世纪末,地球上最神秘的地方莫过于“类人工厂”,在这里,人类用纯技术的办法制造人类DNA并发育出类人,同时严格规定类人不得有指纹。

         类人工厂总工程师何不疑正值事业颠峰,却突然归隐乡间,留给世人一个难解之谜。

         32年后,警官剑鸣因销毁了一个假造指纹的类人女子,与电脑高手德刚结仇;剑鸣的未婚妻如仪去太空球探望爷爷,发现爷爷的脑壳竟被类人忠仆偷偷揭开;德刚向警方告发了剑鸣是何不疑制造的类人,警察局为清除异类,设计了一场爆炸;死里逃生的剑鸣与仇人连手,潜入类人工厂,却再遭追杀;类人工厂的主电脑霍尔反叛,不露形迹地修改了类人工厂的电脑程序……”○1

          这是王晋康所著《类人》的概要。王晋康何许人也?熟悉中国科幻小说(或者用国人发明的词叫“科学文艺”)的读者莫不对其报以敬仰之情。王晋康、刘慈欣、何夕三人之于当代中国科幻小说创作——当然,我们不能忘记郑文光、叶永烈等老一辈同志的伟绩,不过恕笔者直言,郑老《飞向人马座》毕竟只属于他老人家那个时代,但是他推动了中国科幻小说的发展,用一句时髦的话说,赋予了中国科幻小说“与时俱进”的力量也不为过,1998年授予郑老的中国科幻小说终身成就奖便是对其最好的肯定——正如李阳、新东方、《疯狂英语》之于国内英语学习,或如张朝阳、方东兴、李开复之于中国IT发展。王晋康在三人中当属老哥,无论是从其生物年龄还是从其小说创作年龄还是其小说深度来看。从处女作《亚当回归》到《转生的巨人》○2,连续获得1993-2004年度科幻小说银河奖特等奖何一等奖,王晋康让中国科幻迷着实疯狂了十年。虽身为工程师,他绝不赞同“科幻小说专是为工程师而作”的观点,他的作品具有雅俗共赏的鲜明特色,在浓厚的人文关怀与哲理思考中,融合了二十世纪以及二十一世纪最新的科学发现尤其是生物学发现。

          王晋康正是凭借科幻小说这一方式向读者“传道”的,然而也因这一方式一直为传统文学界所排斥。传统文学(主流文学)或写历史或写现实,而科幻小说关注的却是未来。然而尽管如此,科幻小说以其强大的生命力和震撼的号召力一直壮大到今天。有的人说科幻小说完全是工程师的意淫之作,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在曼哈顿计划实施之前1944年已经有一篇描述原子弹的科幻小说,也因为他们没有发现几百年前凡尔纳的《海底两万里》中的“舡鱼”号就是潜水艇的祖先,或者就算是读了杰克•威廉森的《反物质飞船》中对反物质的描述感到莫名其妙而不知道数十年后科学家宣布了反物质的存在……有的人说科幻小说完全是工程师的论文复制,那么他们肯定没读过王晋康的《类人》。

         本文开篇已引《类人》的部分内容概要,聪明人看过概要后就会明白《类人》的叙述技巧——一个悬念、一处伏笔、两条故事线索。这正是王晋康的“理工小说”之所以能吸引广大的非理工门下的读者的地方。叙述技巧也仅仅是技巧而已,它用来辅助读者捕获作者思想,让读者更快的发现科学之美。想到科幻小说里来感受郁达夫、余秋雨的文学魅力,那你是来错了地方,正如一位评论家评论华莱士的小说:“想从那里面找到文学美,就像从沙子里找雕塑一样徒劳。”科幻小说有时候更近乎杂文,注重的都是思想。但是让人不明白的是文学界对杂文是那么地宽容,难道是碍着先生的面子?这是后话。

          这个悬念就是世界赏唯一一个混入人类社会的“类人”是如何被总工程师何不疑带出“类人工厂”的。一方面作者开始有意回避了这点,另一方面作者刻意描写的推理成功率高到50%的“电脑抢手丝毫不能撼动其营寨”的推理小说家斯潘契诺夫的对一个有意安排的篓子的误判,让作者根本就想不到开篇浴室中对何不疑身体的描写中“只是腹部过早地鼓起来了”竟然与三十年后饱含丧妻之痛急欲复仇的齐洪德刚拍摄的照片中何不疑“身板硬朗,体态匀称”遥相呼应。唯有读到第六章方才知道何不疑的偷梁换柱之计。巧妙!

         伏笔戏份不重,不过由于作者运用了两条射线叙述的手法,让众读者开始时怀疑宇何剑鸣这个何不疑的儿子到第五章便转向司马林达——直到司马林达之死一章中并未叙述其与何不疑未曾有过接触。伏笔失效后,两条射线便以相同的速度进展——直至相交。

          两条线索,如上文所述,是以何不疑、宇何剑鸣和齐洪德刚为主角的人造生命故事一线,以及以科学家司马林达、蜜蜂、“上帝”为主角的群体智慧(电脑生命)故事一线。前五章两条线索的故事作者是轮流叙述的,从第六章开始作者开始偏重人造生命一线的发展,然后在适当的时候将第二线与之相交后,故事的场面一下子打开——若不是终极电脑“开窍”产生了“自我意识”,单凭何不疑的破坏代码显然是不足以让大批的具有与人类同等地位(即有指纹)的婴儿流入社会。事实上,霍尔——这个产生了“我识”的电脑生命给予人类的帮助远远超过了何不疑等人的即时预计,何不疑的梦想得以提前实现:填平人类与类人之间的堑沟,就像填平夷族和汉族、黑人和白人、印度贱民和婆罗门之间的堑沟一样。

           整个故事应当算作喜剧,尽管小说重出现了公安局长受命安排了针对宇何剑鸣的谋杀(最终伤及无辜)、公安局长坚守纯洁血统的殉道式的自杀。虽然小说的构造诚如上文分析有可言之处,但是,正如上文所述,一篇好优秀的科幻小说如同杂文一样需要分析其思想而不是“文学内涵”。优秀的科幻小说应该带给读者两次思想上的冲击力:对科学和技术的描写所带来的震撼,以及对科学和技术的发展的深入分析而带来的感悟。前者如每周质量报告,后者如新闻调查。《类人》完全符合这两点。

        《类人》带给读者科学启迪的是人造生命和群体智慧的概念,哲理思考也是与其交叉进行的——即对于夷夏之防的“类人-人类”版本的反思。不愧是科幻小说家!作者对人造生命技术和群体智慧理论的领悟是在令人折服,当在小说中引入时,作者又尽力将其简化到了最低限度。用作者的话说,即“为了与今天人们的理解力相衔接,书中很多描写是过于保守了。”科学原理和技术方法在科幻作品中多见于口述方式,《类人》也是如此,如司马林达关于群体智慧的感叹、北师大附中天才少女给警察解释什么是“我识”、宇何剑鸣用石子给老农比划原子重构原理等等。与此不同的是,大凡较长的哲理思考作者都是直接陈述的,《类人》中经典的关于人类行为的思考便是如此:“这个世界上又许多人道主义和兽道主义者,他们把仁爱之心普洒道富人、穷人、男人、女人、孩子身上,甚至普洒扫鲸鱼、海豚、狗、信天翁身上,但对待类人的态度是空前一致的:不允许类人自主繁衍,从而威胁到地球的主人——人类的存在。”

          ——那些人的代表正是公安局长。而公安局长的结局却是“殉道”。这个人物有点复杂,但是作者借第二任2号类人工厂总监一句话和宇何剑鸣的一个动作便完成了对他的评价:“‘……’他同情地说,‘他的思想比较僵化,但他始终忠于自己的信仰,这一点值得尊敬。’”“剑鸣点点头,对高局长的仇恨在顷刻间流散了”或许,高局长稍稍抬一下目光就能够容忍类人的融入……但是我们知道,这个简单的动作最于他们很难做,也很难一下子都做。

    并不是优秀的科幻小说都得要求作者把他的哲理分析陈述在小说中,有的只需作者将宏大的或细微的科学世界描绘清楚,然后对于其社会意义历史意义点到即可,读者自然会合卷思考。《类人》一文虽然只描述了两种科学原理,但是读者的联想是无限的,比如相关的科隆技术、人工智能(A.I.)及其意义等。就这个意义讲,《类人》只是一部宏篇巨著的楔子,这部巨著注定要让读者、科学和历史来完成。

          还有什么小说能有如此的力量?

          中国有五千年的历史,故而国人的眼睛总是时不时地回望唐宋时期的辉煌。诚然,“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3,我华夏民族之后裔理应为之骄傲,但是一味地编史造册终究不是“民族”复兴之计。我们需要创新,唯创新方能前进。

          科幻小说也加入进来,挑起了这么一个担子,她的目的就是引导人们发现科学之美,引导人们通往未来之门。科学不是绝对的。比如你不必要在吃苹果时去分析苹果里的化学成分、生物门类,然而绝对非科学也是不容考虑的。很多国人对科学比较隔膜,不能体会科学和思维万国的乐趣。正如国内的主流作家善于且只善于向后看,向脚下看。他们对过去和现实的思考很深刻,很可贵,但一个民族若只有这样的目光,则未免显得过于迟钝和短视。○4

          作者在后记中写下了《类人》写作的目的:“但愿这篇小说能够让读者稍稍抬一下目光,如此,作者就满足了。”这也是本文之所望。

    【注释】

    ○1摘自王晋康著《类人》封底简介,作家出版社2003年版

    ○2《转生的巨人》系《科幻世界》2005年12月银河奖征文作品,作者笔名“石不语”,据科幻世界官方论坛网友反映曾见王在起点中文网发过一天随后取下。看其风格以及责任编辑的档次,疑为王之新作。兹注之。

    ○3陈寅恪. 邓广铭《宋史职官之考正》序[J]. 金明馆丛稿二编[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第245页

    ○4王晋康著《类人》,作家出版社2003年版27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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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网友 林***艳: ( 2024-12-17 10:38:39 )

    很好,能找到很多平常找不到的书。

  • 网友 常***翠: ( 2024-12-19 12:09:2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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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网友 宫***凡: ( 2024-12-14 10:51:55 )

    一般般,只能说收费的比免费的强不少。

  • 网友 訾***雰: ( 2024-12-11 12:11:09 )

    下载速度很快,我选择的是epub格式

  • 网友 方***旋: ( 2024-12-23 06:24:15 )

    真的很好,里面很多小说都能搜到,但就是收费的太多了

  • 网友 汪***豪: ( 2024-12-13 03:08:5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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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网友 饶***丽: ( 2024-12-15 12:09: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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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网友 权***颜: ( 2024-12-11 15:38:3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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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网友 相***儿: ( 2024-12-31 14:52:5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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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问,能在线转换格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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