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记译解 (全二册)——中国古典名著译丛书 在线下载 pdf mobi 2025 epub 电子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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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主要内容为阐述礼乐制度一般理论,论述古代礼俗制度,解释《礼记》,杂记名儒言行等四类。
书籍目录:
上册
前言
曲礼上
曲礼下第二
檀弓上第三
檀弓下第四
王制第五
月令第六
曾子问第七
文世子第八
礼运第九
礼器第十
郊特牲第十一
内则第十二
玉藻第十三
明堂位第十四
丧服小记第十五
下册:
大傅第十六
少仪第十七
学记第十八
乐记第十九
难记上第二十
难记下第二十一
丧大记第二十二
祭法第二十三
祭羲第二十四
祭统第二十五
经解第二十六
哀公问第二十七
仲尼燕居第二十八
孔子间居第二十九
坊记第三十
中庸第三十一
表记第三十二
经衣第三十三
奔丧第三十四
问丧第三十五
服问第三十六
问傅第三十七
三年问第三十八
深衣第三十九
投壶第四十
儒行第四十一
大学第四十二
冠羲第四十三
*羲第四十四
乡食洒羲第四十五
射羲第四十六
燕羲第四十七
聘羲第四十八
丧服四制第四十九
作者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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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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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摘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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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赏析:
关于礼经的著作共有一百三十ー篇。相传,《礼记》一书是西汉礼学家戴德和他的侄子戴圣删节整理上述著述而编订成的。戴德选编的八十五篇本叫《大戴礼记》,戴圣选编的四十九篇本叫《小戴礼记》,即我们今天见到的《礼记》。小礼记和周礼,仪礼合称为三礼。
正爾容 聽必恭 毋勦說 毋雷同 必則古昔 稱先王
丧礼.哀戚之至也.节哀.顺变也.君子念始之者也.复.尽爱之道也.有祷祠之心焉.望反诸幽.求诸鬼神之道也.北面.求诸幽之义也.拜稽颡.哀戚之至隐也.稽颡.隐之甚也.饭用米贝.弗忍虚也.不以食道.用美焉尔.铭.明旌也.以死者为不可别已.故以其旗识之.爱之斯录之矣.敬之斯尽其道焉耳.重.主道也.殷主缀重焉.周主重彻焉.奠以素器.以生者有哀素之心也.唯祭祀之礼.主人自尽焉尔.岂知神之所飨.亦以主人有齐敬之心也.辟踊.哀之至也.有筭.为之节文也.袒括发.变也.愠.哀之变也.去饰去美也.袒括发.去饰之甚也.有所袒.有所袭.哀之节也.弁绖葛而葬.与神交之道也.有敬心焉.周人弁而葬.殷人冔而葬.歠主人主妇室老.为其病也.君命食之也.反哭升堂.反诸其所作也.主妇入于室.反诸其所养也.反哭之吊也.哀之至也.反而亡焉.失之矣.于是为甚.殷既封而吊.周反哭而吊.孔子曰.殷已悫.吾从周.葬于北方北首.三代之达礼也.之幽之故也.既封.主人赠.而祝宿虞尸.既反哭.主人与有司视虞牲.有司以几筵舍奠于墓左.反.日中而虞.葬日虞.弗忍一日离也.是月也.以虞易奠.卒哭曰成事.是日也以吉祭易丧祭.明日祔于祖父.其变而之吉祭也.比至于祔.必于是日也接.不忍一日末有所归也.殷练而祔.周卒哭而祔.孔子善殷.
弔喪弗能賻,不問其所費;問疾弗能遺,不問其所欲;見人弗能館,不問其所舍。賜人者不曰來取,與人者不問其所欲。【譯解】弔問喪家,如果不能出財物幫助辦事,就不要問人家需要多少花費。探問病人,如果沒能饋送禮品,就不要問病人有什麽需要。接見外地來人,如果不能留他住宿,就不要問人家現在住在何處。贈送禮品給人,不要說到我家來取。送人點東西,不該問人家想不想要。
天子视学,大昕鼓徵,所以警众也。
《曲礼》曰:毋不敬,俨若思,安定辞,安民哉。
其它内容:
书籍介绍
主要内容为阐述礼乐制度一般理论,论述古代礼俗制度,解释《礼记》,杂记名儒言行等四类。
精彩短评:
作者:雲生 发布时间:2010-08-22 22:26:13
比較了之後才明白現行的十三經入門讀本里,王先生這本寫得最好。
作者:陆秋槎 发布时间:2012-06-27 16:05:57
小说里抄了一些里面的译文,希望不会被起诉。
作者:白鹇 发布时间:2012-01-23 11:16:02
儒家思想的集大成。
作者:哗啦啦呜哩咔咔 发布时间:2012-10-13 19:12:47
居然买来才发现是繁体竖版!老子眼睛瞪瞎了才看了几页!恩老子承认没看完。。。但是 豆瓣是说读过,不是说读完!对吧!老子有生之年一定会看完!
作者:胡策陌 发布时间:2024-03-12 22:33:48
繁体字更
作者:俞晓之 发布时间:2015-11-01 13:56:40
此套收全
深度书评:
【转】曾亦:文质概念与古礼中的今古问题 ——以《礼记·檀弓》为例
作者:哲夫成城 发布时间:2023-04-05 15:21:54
【提要】今古问题素为经学之基本问题,贯穿了整个经学史的发展过程。今古之争,最初不过文字之异同而已;其后,则表现为章句、条例与义理之争;最后,则归结为对古今制度之不同理解。本文试图由《春秋》公羊家对文、质概念的讨论入手,结合对《礼记·檀弓》的考察,挖掘今古问题在制度方面的表现,从而拓宽了今古问题的基本内涵,并对中国数千年之制度变迁有一个整体的把握。
【关键词】经学;礼记;檀弓;公羊;今文;古文;文质
来源:原载于《中国经学》第12辑
作者简介:曾亦,1969年6月生,复旦大学中国哲学专业硕士、博士。现为同济大学哲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撰有《本体与工夫》《宋明理学》《共和与君主》《春秋公羊学史》《董仲舒与汉代公羊学》《儒家伦理与中国社会》《拜礼研究》等专著;在《哲学研究》《孔子研究》《中国哲学史》等核心刊物上发表学术论文近百篇;主编有《清代春秋学汇刊》古籍整理丛书。
今古问题由来已久,殷周以后,每当王朝革易与社会剧变之际,必有古今之论。然而,经学中的今古问题则要晚得多。赢秦禁止民间私藏诗书,至汉惠以后,始除挟书之律,广开献书之路,于是先秦古书乃次第发于山岩屋壁之间,而渐现于世矣。不过,当时朝廷博士所习之经籍,以隶字书写,此为今文经;至于先秦古书,则以战国文字书写,此为古文经。今古之分,自此而起。哀帝时,刘歆校中秘书,以今文家所据经典残缺不全,则今、古学所据之经典内容亦不同。今文经本据师弟口授而相传,自无训诂之必要,故今文家专以章句、条例解经;若古文经典则不同,其中多古字古言,虽亦效今文家章句、条例之学,然不得不先之以训诂。可见,今、古学之解经方法亦不同。至东汉章帝时,贾逵发《左氏》长义,以《左氏》长于君臣、父子纪纲,则今、古学之义理亦各自不同。
汉时公羊家有“孔子改制”之说,以孔子作《春秋》,乃损益虞、夏、殷、周四代旧制,而成一代新制。《春秋》为礼义之大宗,其中种种制度,经两汉诸儒数世之努力,而先后施行于汉世。公羊家谓《春秋》“为汉制法”,诚非虚语。其后两千余年,上自朝廷大典,下至百姓日用,莫非出于《春秋》之制,则《春秋》又“为万世制法”也。晚清今古之争再起,古文家拘拘于文字之考订,力辩“孔子改制”之非。其实,若以通贯历史之态度视之,则儒家当礼崩乐坏之际,以周文疲敝而损益之,实属常理,故康有为谓先秦诸子莫不改制,诚得其实也。至清末民初,虽斗屑之辈,亦莫不以变易古制为事,而孔子为一代大圣,而发改制之论,又何足怪哉!
今、古学严壁垒之时,盖未有以制度论古、今学之不同者。虽然,公羊家犹有“文质再复”之论,谓孔子据殷法而改周制,损周文而用殷质,此殷周制度之变迁也;又以《春秋》尚质,且以质法通于后世,此周秦制度之变迁也。可见,以制度而论今古之不同,实出公羊之旧说也。汉末,郑玄杂糅今古,遍注群经,据《周礼》言周制,而以凡不同于《周礼》者为殷制,甚至推为虞、夏之制,如是自殷及周,乃有制度之变迁矣。清末,廖平折衷公羊家与郑玄之说,定《王制》为孔子《春秋》之法,而以《周礼》为古文家之旧制。如是,今、古学之不同,又为周制与《春秋》制之不同矣。然而,廖平之后,经学废坠,今古问题亦未见有进一步之深入讨论者。
廖平以制度别今古,然对其内在之缘由实未能深究,盖据《王制》而不知《檀弓》之重要也。今考《檀弓》一篇,其中所载,莫不论虞、夏、殷、周四代制度之异同,且孔子及其门人高弟之言改制,比比皆是;又颇载当时贤者之论,皆以变通周礼为事。可见,《檀弓》一篇,最与《公羊》相通,惜乎古来学者皆未之察也。不独如此,学者以《檀弓》所载多非儒家言,甚至以为“专为底訾孔门而作”[1],盖不通《公羊》故也。
一、古今异同与孔子改制
周秦之际,中国之社会、政治结构发生了根本的变化,这即宗法制之瓦解。自此,两世或三世之小家庭遂成为社会之基本单位,而孝道这一家庭伦理始渐凸显出来。孝道,乃血亲间之原则,本施于家庭内部而已。然儒家素重孝道,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孝道遂越出家庭伦理之范围,至于一切社会、政治之原则,亦莫不视为孝道之所出矣。《论语·学而》曰:“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后世政治标榜以孝治天下,正以此也。不过,孝道虽为儒家所尚,然实不起于儒家,盖自生民以来,抑或即有孝道矣。虽然,考诸其他民族,实未有若中国这般重视孝道者。
早期人类唯依血缘而相抟聚,则孝道之所施,初甚狭隘,不过限于母子间而已。《丧服传》曰:“禽兽知母而不知其父。”非独禽兽,人类初时殆亦如此。盖子女初依母氏而居,唯知亲母,而不问其父。今犹有土著颇存其遗俗,或可推测上古之情形也。其后,夫妻共居,子女乃知亲父矣,虽然,犹谓“父母何算焉”,则虽知亲父,尚不能尊父也。盖儒家言孝道,实兼二义,子女不独亲父亲母,亦当尊父尊母,且以父为至尊,母为私尊,母尊实屈于父尊也。是以儒家言孝道,当兼尊尊与亲亲二义。此二种意义,虽亦见于其他民族,然唯至儒家始能尽揭诸明白。
是以就孝道二义而言,人类初时虽能孝其亲,不过亲爱其母而已,此乃孝道之至弱者也。其后,至母系氏族晚期,夫妻共居而不复独立矣,乃各为一半而“牉合”成一新的整体,此为个体家庭之形成。至是,子女从父而居,乃能亲父矣,且渐而知父尊于母矣。故因个体家庭之形成,孝道之内涵始为完备。虽然,人类大多数民族皆进化至个体家庭,亦皆知亲亲与尊尊二义,然儒家能强化孝道,至于视为普遍之社会、政治原则,则唯中国为仅见矣。
《礼运》谓“天子有田以处其子孙,诸侯有国以处其子孙,大夫有采以处其子孙”,盖自天子、诸侯以下,至于卿大夫,各以土地封建其子孙,如是而派生出宗法之制。对于宗族而言,家庭不过其中一分子而已,且宗族中之家庭实不过五世同居之小宗,而统于大宗,故孝道此种家庭原则遂为宗法原则所抑制。考诸《丧服》经传中之尊降、压降诸例,可知孝道尚未能彰显于宗族之中。唯自春秋战国以降,宗法制崩溃,整个社会分裂为小家庭为基本单位之格局,而其中固有之孝道原则始得以伸张。儒家正是有鉴于此种社会结构之变迁,遂将孝道发挥出来,使之成为其整个理论的首要原则。可见,儒家改制诚有多端,然孝道实为其中最大者。
1.虞、夏、殷、周四代异同
《檀弓》中颇论虞、夏、殷、周四代礼制之不同。如论棺椁之制云:
有虞氏瓦棺,夏后氏堲周,殷人棺椁,周人墙置翣。周人以殷人之棺椁葬长殇,以夏后氏之堲周葬中殇、下殇,以有虞氏之瓦棺葬无服之殇。
《易·系辞》云:“古之葬者,厚衣之以薪,葬之中野,不封不树,丧期无数,后世圣人易之以棺椁。”而《孟子·滕文公上》云:“上世尝有不葬其亲者。其亲死,则举而委之于壑。”可见,人类葬其亲,实属后起。并且,葬礼初时亦极质朴,故有虞氏不过以瓦棺葬亲;夏后氏稍文,则于瓦棺外加以堲周;殷人又文,以梓棺代替瓦棺,又为椁代替堲周;周人则极文,更于椁旁置柳、置翣以饰其棺椁。棺椁之制,不过蔽尸骨、不朽其亲,而全孝子之心也。四代之制不同如此,郑玄以为,“凡此言后王之制文”,可见,自虞、夏至殷、周,人类社会愈演愈文也。
《檀弓》又论夏、殷、周三代戎事、丧事之异云:
夏后氏尚黑,大事敛用昏,戎事乘骊,牲用玄。殷人尚白,大事敛用日中,戎事乘翰,牲用白。周人尚赤,大事敛用日出,戎事乘騵,牲用騂。
公羊家有“通三统”之说,盖以夏、殷、周所法“物见之色”不同,如是而有三统之异。《春秋繁露·三代改制质文》云:“三正以黑统初,正日月朔于营室,斗建寅。天统气始通化物,物见萌达,其色黑。故朝正服黑,首服藻黑,正路舆质黑,马黑,旗黑,大宝玉黑,郊牲黑,牺牲角卵。……祭牲黑牡,荐尚肝。乐器黑质。……正白统者,历正日月朔于虚,斗建丑。天统气始蜕化物,物始芽,其色白。故朝正服白,首服藻白,正路舆质白,马白,大节绶帻尚白,旗白,大宝玉白,郊牲白,牺牲角茧。……祭牲白牡,荐尚肺。乐器白质。……正赤统者,历正日月朔于牵牛,斗建子。天统气始施化物,物始动,其色赤,故朝正服赤,首服藻赤,正路舆质赤,马赤,大节绶帻尚赤,旗赤,大宝玉赤,郊牲騂,牺牲角栗。……祭牲騂牡,荐尚心。乐器赤质。”而《白虎通·三正篇》云:“十一月之时,阳气始养根株黄泉之下,万物皆赤,赤者,盛阳之气也。故周为天正,色尚赤也。十二月之时,万物始牙而白,白者,阴气,故殷为地正,色尚白也。十三月之时,万物始达,孚甲而出,皆黑,人得加功,故夏为人正,色尚黑。《尚书大传》曰:‘夏以孟春月为正,殷以季冬月为正,周以仲冬月为正。夏以十三月为正,色尚黑,以平旦为朔。殷以十二月为正,色尚白,以鸡鸣为朔。周以十一月为正,色尚赤,以夜半为朔。”又,《公羊传》隐元年何休注云:“夏以斗建寅之月为正,平旦为朔,法物见,色尚黑;殷以斗建丑之月为正,鸡鸣为朔,法物牙,色尚白;周以斗建子之月为正,夜半为朔,法物萌,色尚赤。”古人以“道法自然”,是以三代制度之异,不过由所尚物色之不同故也。观此,则知《檀弓》此说实出于公羊家言。
就此而言,夏以建寅之月为正,物生色黑,故大事敛用昏,以昏时黑也,而马黑色曰骊;殷以建丑之月为正,物牙色白,而日中时亦白,马白曰翰;周以建子之月为正,物萌色赤,而騵、騂皆赤类也。
又论殷、周葬冠之异云:
周人弁而葬,殷人冔而葬。
《士冠记》云:“周弁、殷冔、夏收。”弁、冔与收,乃三代之祭冠,而非丧冠。古之丧礼,有“即远”之义,盖人死愈久,而渐为神矣,而人之事死者,虽有事生之义,然至葬时,骨肉归于土,而魂气归于天,此时当以敬神之道处之,故葬时乃变丧冠而服祭冠。
又论冠有缩缝、衡缝之异云:
古者冠缩缝,今也衡缝。故丧冠之反吉,非古也。
缩缝,纵缝也;衡缝,横缝也。盖古人之冠有辟积,须缝之以相连缀也。孔颖达谓此处所言之“古”指殷以上,而“今”则指周。盖殷以前尤质,无论吉冠、凶冠,皆直缝,辟积少,故一一前后直缝之。周之吉冠多辟积,不复一一直缝,但多作褶而横缝之;若丧冠,犹疏辟而直缝。古时以质故,吉冠与丧冠同,皆直缝;而周则极文,是以吉冠横衡,而丧冠犹直缝,故丧冠之反吉,非古礼也。
《檀弓》一篇,除上列数条外,论古今礼之异同者颇多,其中,尤论殷、周之礼不同者为甚。
2.《春秋》与孔子改制
虞、夏、殷、周四代之礼固不同,至周秦之际,孔子当礼崩乐坏之时,自当以重建新制度为己任,此孔子所以改制也。后者学者多能认同孔子接续与保存旧文化之功,其实,孔子此种“存亡继绝”之功当与其建立新制度之用心相关。换言之,孔子之秩序重建,绝非仅仅“从周”之谓也,而是鉴于周文疲敝,而折衷往古之制,可谓一新的创造也。公羊家言孔子“改制”,其实质正在于此。
是以就孔子作《春秋》而言,《春秋》实当一王之法,此为“今”也,至其所欲损益之周制,则为“古”;然周礼虽有崩坏,犹“今用之”,孔子损周文而益殷质,则以周文为“今”,而以殷质为“古”矣;至于孔子所参用虞、夏之制,则尤为“古”也。儒家有“法先王”与“法后王”之辨,后人多聚讼于此,良不明《春秋》改制之说故也。
孔子改制,又与当时社会结构之变化有关,即西周宗法之崩溃,而代之以两世、三世之小家庭,此为当时社会之基本单位。宗族者,弟道也;家庭者,孝道也。儒家强调孝道,而少言弟道,其社会基础正在于此。
两千余年来,儒家不断强化孝道,然至晚清以降,或因传统社会结构之变化,或因西方文化之影响,孝道观念始受冲击。盖孝道与个体家庭之形成有莫大关系,正因如此,人类随着家庭之消亡,孝道亦不复必要,反而成为实现大同理想之障碍。康有为《大同书》颇设想了家庭之消亡,且设计种种办法,以消除父母与子女之间的情感,欲彻底瓦解子女对父母之孝道义务。至于西方,则自古希腊罗马以来,始终以家庭为社会之基本单位,且常有瓦解家庭之倾向,此西方文化所以高标个体之自由也。因此,马克思主义欲实现西方文化之千年理想,视家庭之消亡为实现个体自由之基本前提。中国人则不同,而以自由不离于家庭,甚至不离于宗族、国家,是以儒家主张之自由,实非个体之自由。
西方人则欲使其个体实现自由,则不仅摧毁国家,最终亦将摧毁家庭。上世纪初以来,马克思主义宣称找到了一条通往此种理想的道路,此即标榜其科学性的共产主义实践,然而,共产主义实践在现实中造成了巨大的灾难,譬如,文革时妻告其夫、子证其父之种种悖离伦常的行为,正是实施此种理想的实际后果。因此,对孝道的重新反思,多少意味着对不同于西方的人类发展道路之探究。
关于孔子改制之思想,除《公羊传》外,其它儒家经典亦颇见之。如《论语·卫灵公篇》云:
颜渊问为邦。子曰:“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乐则韶舞。”
孔子盖兼取虞、夏、殷、周四代之制而治国,未纯用周礼也。又《八佾篇》云:
子曰:“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献不足故也。足,则吾能征之矣。”
据此,孔子能知夏、殷、周三代之礼,此其所以“通三统”也。
此外,《礼记》之《礼运篇》与《中庸篇》另有两段话,与此相似。《礼运》载孔子语云:“我欲观夏道,是故之杞,而不足征也。吾得《夏时》焉。我欲观殷道,是故之宋,而不足征也。吾得《坤干》焉。《坤干》之义,《夏时》之等,吾以是观之。”此言孔子于夏、殷之礼,仅得《夏时》与《坤干》二端。《礼运》盖因孔子之叹鲁,而明以礼治国为急,故郑玄以为孔子“欲行其礼,观其所成”,则孔子实欲取夏、殷之礼以治国。若就“通三统”之义而论,则孔子于夏、殷二代之礼,唯取《夏时》、《坤干》二端以行于今世也。
又,《中庸篇》云:“吾说夏礼,杞不足征也。吾学殷礼,有宋存焉。吾学周礼,今用之,吾从周。”此段明言孔子学夏、殷二礼之意,在于“用”也。然孔子有其德而无其位,故不能显然改周之制,故以周礼为“今用之”,故从周也,此孔子之“法后王”也。至其参用四代之礼,可谓“法先王”矣。可见,孔子之从周,非为复古,实以其无位而不得不随俗耳,然其不从周礼之意亦甚明白。公羊家“损周文用殷质”之说,言之甚明。
至于《檀弓》一篇,则极言孔子改制之旨,盖未纯用周礼,而多取殷法也。
《檀弓》载孔子寝疾时之语云:
夏后氏殡于东阶之上,则犹在阼也。殷人殡于两楹之间,则与宾主夹之也。周人殡于西阶之上,则犹宾之也。而丘也,殷人也。予畴昔之夜,梦坐奠于两楹之间。夫明王不兴,而天下其孰能宗予?予殆将死也。
案,殷人殡于两楹之间,而孔子本殷人后,故自梦如此。然后人多因以谓孔子行殷法,如赵商问郑玄曰:“两楹奠殡哭师之处,皆所法于殷礼,未必由周。”
孔子没,其弟子以三代之礼葬之。《檀弓》云:“孔子之丧,公西赤为志焉:饰棺、墙,置翣,设披,周也;设崇,殷也;绸练设旐,夏也。”弟子葬孔子如此,盖以孔子改制而兼取三代礼故也。
又,孔子使其子伯鱼丧出母,后人多以为非周礼,盖孔子能行权,“道隆则从而隆,道污则从而污”,至其孙子思,则据周礼而不丧出母。今之《仪礼》谓为出母服期,然朱子以为,此乃“后世沿情而制者”,则孔子使伯鱼丧出母,乃变礼也,若子思不使其子丧出母,实为正礼,即周礼也。[2]宋游桂亦与朱子说同,以为丧出母,乃后世之制。至于孔子丧出母,惟孔子行之而非以为法也,乃礼之变焉。[3]《春秋》尚质,故子虽为父所出,然不绝母子之情,至今犹然,可见,孔子之用质,实通于后世也。[4]
《檀弓》又云:
孔子在卫,有送葬者,而夫子观之,曰:“善哉为丧乎!足以为法矣,小子识之!”子贡曰:“夫子何善尔也?”曰:“其往也如慕,其反也如疑。”子贡曰:“岂若速反而虞乎?”子曰:“小子识之,我未之能行也。”
古人以神必有所依,盖人生时其神依于肉体,死后,其肉体虽不即坏,犹设重以主之。至葬后,肉体弃亡于阴间,则死者全为神矣,故当迎魂气之反,“速反而虞”,以安其神。此为礼之常,即周礼也。然卫人葬死者,“往也如慕,反也如疑”,孔子许为得礼,郑玄以为重哀戚之情,得礼之本也。孔子改制,尚殷之质,故以人情为礼之本也。
又云:
殷练而祔,周卒哭而祔。孔子善殷。
祔者,新死者祔于祖庙也。庙者,神之所居,而以新死者祔庙,盖神之也。死者祔庙以前,犹人也,故以哀戚之情而伤死者;祔庙后,则死者已为神矣,故哀情减而敬心生焉。周人至卒哭而祔庙,盖百日即神死者,然犹未洽于人情也;若殷人至练而祔庙,已十三月矣,则哀亲之情尽矣,故郑玄以为“期而神之,人情也”。孔子重人情,所以善殷也。
上为孔子之改周制也。至其门人高弟,《檀弓》一篇亦颇载其种种改制之事。
古代本无为师服丧之礼,然至孔子卒,门弟子以丧父而无服之礼为孔子服丧。《檀弓》云:
孔子之丧,门人疑所服。子贡曰:“昔者夫子之丧颜渊,若丧子而无服;丧子路亦然。请丧夫子,若丧父而无服。”
孔子为颜渊、子路服丧,比于父为子服,此实改制也,是以孔子卒,其弟子为师服三年,实非礼经,乃弟子本孔子制师服之礼意而改制也。
《檀弓》又云:“事师无犯无隐,左右就养无方,服勤至死,心丧三年。”此实资于事父以事师,恩虽三年,然不为制服。又云:“孔子之丧,二三子皆絰而出。”弟子虽不为师制服,犹有絰带之制也。
至朋友死,古亦无服。然曾子曰:“朋友之墓,有宿草而不哭焉。”则期内犹哭也。案,为师、为友,皆不见于礼经,故孔子以事师比于事父、事君,以朋友比于兄弟,乃制为心丧而无服。又,“群居则絰,出则否”,则朋友间平时无服,群居则服,盖降于为师服也。又,子张死,曾子有母之丧,齐衰而往哭之。然《檀弓》以为,“有殡,闻远兄弟之丧,虽缌必往;非兄弟,虽邻不往”,则曾子有母丧,不当吊朋友;然曾子答曰:“我吊也与哉!”盖曾子以兄弟比朋友,故为子张服,非吊也,乃丧也。
又云:
曾子曰:“尸未设饰,故帷堂,小敛而彻帷。”仲梁子曰:“夫妇方乱,故帷堂,小敛而彻帷。”小敛之奠,子游曰:“于东方。”曾子曰:“于西方,敛斯席矣。”小敛之奠在西方,鲁礼之末失也。悬子曰:“綌衰繐裳,非古也。”
同为帷堂与小敛之奠,孔门弟子之理解各不同,可见,当时未必有周礼显然可据,故诸弟子各以义起而制礼也。
又云:
公叔木有同母异父之昆弟死,问于子游。子游曰:“其大功乎?”狄仪有同母异父之昆弟死,问于子夏。子夏曰:“我未之前闻也,鲁人则为之齐衰。”狄仪行齐衰。今之齐衰,狄仪之问也。
《丧服》唯有同父异母兄弟之服,若同母异父,则未有规定。当时鲁人多行齐衰,而子夏从俗,然后儒多非其说。盖子随母改嫁,乃有为同母异父兄弟服之理,然为同居继父不过服期,则为继父之子当不过服大功而已。可见,子夏之论甚乖礼意。宋张载以为,不分别同母异父兄弟与同父异母兄弟,乃知母而不知父,禽兽之道也,故张氏以服大功亦似太过,主张服小功可也。唐《开元礼》即降同母异父兄弟为小功。
子游之论,盖据继父而论。然子夏之论,或据母而论。马昭云:“异父昆弟,恩继于母,不继于父。”据母而论,则同父兄弟与异父兄弟,其亲同,当服齐衰。游桂以为,“同母异父之昆弟,子游为之大功,鲁人为之齐衰,亦非礼之正也。昔圣人制礼,教以人伦,使父子有亲,男女有别,然后一家之尊知统乎父,而厌降其母,同姓之亲厚于异姓,父在则为母服齐衰一年,出母则不为服,此礼之正。后世不明乎父母之辨,不别乎同姓异姓之亲,既为出母制为服限,则虽异父之子,以母之故,亦当为之服矣。此其失在乎不明一统之尊,不别同姓异姓之亲而致然也。……母统于父,则不得不厌降其母;厚于同姓,则不得不降杀于异姓。夫是以父尊而母卑,夫尊而妇卑,天尊而地卑,君尊而臣卑,皆顺是而为之也。今子游欲以意为之大功,此皆承世俗之失而失之之原,其来寖远而不可复,后世不由其原考之礼节之失,未见其能正也。”[5]游桂甚至以子游之论为不经,遑论子夏从俗之论乎!然不别同父、异父者,实母系时代之遗俗,盖子从母而居故也。
不独孔子及其门人改制,当时贤者亦颇有改制者。《檀弓》云:
鲁庄公及宋人战于乘丘。悬贲父御,卜国为右。马惊,败绩,公队。佐车授绥。公曰:“末之卜也。”悬贲父曰:“他日不败绩,而今败绩,是无勇也。”遂死之。圉人浴马,有流矢在白肉。公曰:“非其罪也。”遂诔之。士之有诔,自此始也。
案周礼,士无诔,自鲁庄公诔士而有之。此乃时君之改制也。
又云:
邾娄复之以矢,盖自战于升陉始也。鲁妇人之髽而吊也,自败于台鲐始也。
案,以矢复、以髽吊,本出于方便,后遂因以为常礼。此世俗之改制也。
又云:
将军文子之丧,既除丧,而后越人来吊,主人深衣练冠,待于庙,垂涕洟,子游观之曰:“将军文氏之子其庶几乎!亡于礼者之礼也,其动也中。”
据《丧服》,深衣非丧服,既祥后乃得着之;若练冠,则小祥至大祥祭时所着冠,犹丧冠也;既祥后无哭,而主人垂涕洟,稍有哀也;庙者,神主所在,非受吊之所。《丧服》虽无吊人于除丧之后,亦无除丧后受人之吊者。今越人来吊,主人待于庙,深衣练冠,垂涕洟,能得礼之变也。宋陈祥道以为,“丧已除而吊始至,非丧非无丧之时也;深衣练冠,非凶非不凶之服也;待于庙,非受庙非不受庙之所也。文子于其非丧非无丧之时,能处之以非丧非无丧之礼”[6],此论极精。此为卿大夫之改制也。
至于当时之贤女子,如敬姜,其所改制,亦颇为儒家所称扬。《檀弓》云:
帷殡,非古也,自敬姜之哭穆伯始也。
穆伯之丧,敬姜昼哭;文伯之丧,昼夜哭。孔子曰:“知礼矣。”
季康子之母死,陈亵衣。敬姜曰:“妇人不饰,不敢见舅姑,将有四方之宾来,亵衣何为陈于斯?”命彻之。
帷殡非古礼,自敬姜而有之;亲始死,于礼当昼夜哭,而敬姜哭子不哭夫;大、小敛,当尽陈衣服,而敬姜彻之。凡此,皆礼之变也。
虽然,当时亦有变礼而为所讥者。《檀弓》云:
悼公之母死,哀公为之齐衰。有若曰:“为妾齐衰,礼与?”公曰:“吾得已乎哉?鲁人以妻我。”
子思之母死于卫,赴于子思,子思哭于庙。门人至曰:“庶氏之母死,何为哭于孔氏之庙乎?”子思曰:“吾过矣,吾过矣。”遂哭于他室。
虽然,《檀弓》亦颇载孔子及门人从周制者。《檀弓》云:
公仪仲子之丧,檀弓免焉。仲子舍其孙而立其子,檀弓曰:“何居?我未之前闻也。”趋而就子服伯子于门右,曰:“仲子舍其孙而立其子,何也?”伯子曰:“仲子亦犹行古之道也。昔者文王舍伯邑考而立武王,微子舍其孙腯而立衍也;夫仲子亦犹行古之道也。”子游问诸孔子,孔子曰:“否!立孙。”
案,隐元年《公羊传》云:“立适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何休注云:“礼,嫡夫人无子,立右媵;右媵无子,立左媵;左媵无子,立嫡侄娣;嫡侄娣无子,立右媵侄娣;右媵侄娣无子,立左媵侄娣。质家亲亲,先立娣;文家尊尊,先立侄。嫡子有孙而死,质家亲亲,先立弟;文家尊尊,先立孙。其双生也,质家据见立先生,文家据本意立后生。”又,隐三年《公羊传》云:“君子大居正,宋之祸,宣公为之也。”盖殷人兄终弟及,而宋为殷后,据殷礼而传弟,然宣、缪之相及,宋国因以大乱,《公羊传》乃发“大居正”之论,欲明周礼传子之制为正也。
此处谓公仪仲子之丧,其嫡子死,当立嫡孙,然其兄子服伯子据古礼而立次子,孔子以为非。此处盖以殷礼为古,而周礼为今,孔子盖从今礼也。王国维以有周一代制度皆出于立子立嫡之制,而《檀弓》将此段置于篇首,可谓有识。
然此制不独为政治制度,实与当时之社会变革相适应。盖母系时代,夫妻不同居,而子女从母居,则父之财产自当传弟而不得传子。随着个体家庭之形成,子女从父而居,夫妻亦形成共同之家庭财产,此时家庭财产则传子矣。因此,社会领域中小家庭之形成与政治领域中之立子立嫡制,实为同一步骤,未必如王国维所说,乃周公个人之特识也。
3.文质与古今
文质概念本出于孔子。《论语》中有数条与此有关:
子曰:“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雍也篇》)
棘子成曰:“君子质而已矣,何以文为?”子贡曰:“惜乎,夫子之说君子也,驷不及舌!文犹质也,质犹文也;虎豹之鞹,犹犬羊之鞹。”(《颜渊篇》)
又,《为政篇》云:
子张问:“十世可知也?”子曰:“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
何晏《集解》以为,十世、百世之异,乃“文质礼变”。
又,《先进篇》云:
先进于礼乐,野人也;后进于礼乐,君子也。如用之,则吾从先进。
宋程子论曰:“子曰:‘先进于礼乐,野人也。’言其质胜文也;‘后进于礼乐’,君子也,言其文质彬彬也;‘如用之,则吾从先进’,言若用于时,救文之弊,则吾从先进,小过之义也。‘麻冕礼也,今也纯俭,吾从众;奢则不孙,俭则固,与其不孙也,甯固’,此之谓也,不必惑从周之说。”[7]又曰:“‘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与从周之文不悖。从先进则为时之弊言之,彼各有当也。”[8]可见,程子亦据《春秋》文质说而解此章也。
其后,公羊家乃取以论殷周制度之异。
隐元年,春,王正月。《公羊传》云:“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何休注云:“礼,嫡夫人无子,立右媵;右媵无子,立左媵;左媵无子,立嫡侄娣;嫡侄娣无子,立右媵侄娣;右媵侄娣无子,立左媵侄娣。质家亲亲,先立娣;文家尊尊,先立侄。嫡子有孙而死,质家亲亲,先立弟;文家尊尊,先立孙。其双生也,质家据见立先生,文家据本意立后生。皆所以防爱争。”此以文质论殷、周继嗣法之异。
隐七年,齐侯使其弟年来聘。传云:“母弟称弟,母兄称兄。”何注云:“分别同母者,《春秋》变周之文,从殷之质。质家亲亲,明当亲厚异于群公子也。”殷人子女多从母居,则同母兄弟为亲,《春秋》尚质,故别同母兄弟与异母兄弟也。《檀弓》中子夏据鲁俗而答狄仪之问,以为当服齐衰,则《春秋》或有取于鲁俗耶?
隐十有一年,春,滕侯、薛侯来朝。何注云:“滕序上者,《春秋》变周之文,从殷之质,质家亲亲,先封同姓。”滕与鲁皆姬姓,《春秋》亲亲,故以滕侯序于薛侯之上。
桓十一年,郑忽出奔卫。传云:“《春秋》伯、子、男一也,辞无所贬。”何注云:“《春秋》改周之文,从殷之质,合伯子男为一,一辞无所贬,皆从子,夷狄进爵称子是也。忽称子,则与《春秋》改伯从子辞同,于成君无所贬损,故名也。名者,缘君薨有降既葬名义也,此非罪贬也。君子不夺人之亲,故使不离子行也。王者起所以必改质文者,为承衰乱救人之失也。天道本下,亲亲而质省;地道敬上,尊尊而文烦。故王者始起,先本天道以治天下,质而亲亲;及其衰敝,其失也亲亲而不尊,故后王起,法地道以治天下,文而尊尊;及其衰敝,其失也尊尊而不亲,故复反之于质也。质家爵三等者同,法天之有三光也。文家爵五等者,法地之有五行也。合三从子者,制由中也。”其先,董仲舒《三代改制质文》及《爵国》皆以文质论周爵五等与《春秋》爵三等之异。此处何休论之尤详。
何休于《解诂》中屡发殷质周文之论,今不赘录。然其说不过由师徒相传而得之,考诸汉人议论,实非鲜见。司马迁《史记·孔子世家》云:
观殷夏所损益,曰:“后虽百世可知也,以一文一质。周监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
据此,殷、夏间之损益,亦一文一质也,其后,虽百世之嬗替,皆文质相损益也。
而司马迁学于董仲舒,观《春秋繁露》,颇有文质之说。其中,《三代改制质文》一篇,尤为董仲舒论文质之大端。其曰:
商质者主天,夏文者主地,《春秋》者主人,故三等也。主天法商而王,其道佚阳,亲亲而多仁朴。故立嗣予子,笃母弟,妾以子贵。昏冠之礼,字子以父。别眇夫妇,对坐而食,丧礼别葬,祭礼先臊,夫妻昭穆别位。制爵三等,禄士二品。……主地法夏而王,其道进阴,尊尊而多义节。故立嗣与孙,笃世子,妾不以子称贵号。昏冠之礼,字子以母。别眇夫妇,同坐而食,丧礼合葬,妇从夫为昭穆。制爵五等,禄士三品。
此以文、质论夏、殷、周三代各项制度之异。
《白虎通》言文质尤备。《三正篇》论文质之义云:
王者必一质一文者何?所以承天地,顺阴阳。阳之道极,则阴道受;阴之道极,则阳道受,明二阴二阳不能相继也。质法天,文法地而已。故天为质,地受而化之,养而成之,故为文。《尚书大传》云:“王者一质一文,据天地之道。”《礼·三正记》曰“质法天,文法地”也。帝王始起,先质后文者,顺天地之道,本末之义,先后之序也。事莫不先有质性,后乃有文章也。
其论改朔征伐先后云:
文家先改正,质家先伐何?改正者文,伐者质。文家先其文,质其先其质。
又论改正不随文质云:
天质地文。质者据质,文者据文。周反统天正何也?质文再而复,正朔三而改。三微质文,数不相配,故正不随质文也。
可见,历代制度之异同与变化,汉人多以文、质而析其义。
至于《礼记》诸篇,凡涉四代制度之异,后世诸家莫不据文质以别之。今据《檀弓》一篇,稍自变量条以明之。《檀弓》云:
公仪仲子之丧,檀弓免焉。仲子舍其孙而立其子,檀弓曰:“何居?我未之前闻也。”趋而就子服伯子于门右,曰:“仲子舍其孙而立其子,何也?”伯子曰:“仲子亦犹行古之道也。昔者文王舍伯邑考而立武王,微子舍其孙腯而立衍也,夫仲子亦犹行古之道也。”子游问诸孔子,孔子曰:“否!立孙。”
据董仲舒《三代改制质文》,“立嗣予子”为文家法,“立嗣予弟”为质家法。
《檀弓》记合葬之礼云:
大公封于营丘,比及五世,皆反葬于周。君子曰:“乐,乐其所自生。礼,不忘其本。”古之人有言曰:“狐死正丘首,仁也。”
孔疏云:“先王制礼,其王业根本,由质而兴,则制礼不忘其本,而尚质也。若王业根本由文而兴,制礼尚文也,是不忘其本也。礼之与乐皆是重本,今反葬于周,亦是重本,故引礼乐以美之。”周人夫妻同居而合葬,种种制度莫不自此而出,周之“郁郁乎文哉”,盖以此出。周人尚文,故合葬焉,此其反本也。
又记冠之横、直缝云:
古者冠缩缝,今也衡缝。故丧冠之反吉,非古也。
孔疏云:“古者,自殷以上。缩,直也。殷以上质,吉凶冠皆直缝,辟积襵少,故一一前后直缝之。今,周也。衡,横也。周吉冠多辟积,不复一一直缝,但多作襵而并横缝之;若丧冠,犹疏辟而直缝。是丧冠与吉冠相反。”陈祥道云:“一幅之材,顺经为辟积则少而质,顺纬为辟积则多而文。”则冠之缩、衡,乃殷、周质文之异也。
又记子张之丧云:
子张之丧,公明仪为志焉:褚幕丹质,蚁结于四隅,殷士也。
陈祥道云:“子张之丧,门人公明仪为志,不墙不翣,画褚以蚁而葬之,以殷士之礼,何也?殷礼质同,周礼文,质则厚,文则薄,子张之时既甚文矣,故门人从质以救其弊。”
又论周人名字之例云:
幼名,冠字,五十以伯仲,死谥,周道也。
孔疏云:“此一节论殷、周礼异之事。名以名质,生若无名,不可分别,故始生三月而加名,故云‘幼名’也。人年二十,有为人父之道,朋友等类,不可复呼其名,故冠而加字。年至五十耆艾转尊,又舍其二十之字,直以伯仲别之,至死而加谥。凡此之事,皆周道也。然则自殷以前为字不在冠时,伯仲不当五十,以殷尚质,不讳名故也。又殷以上有生号,仍为死后之称,更无别谥,尧、舜、禹、汤之例是也。周则死后别立谥,故总云‘周道’也。《士冠礼》二十已有‘伯某甫、仲叔季’,此云‘五十以伯仲’者,二十之时,虽云‘伯仲’,皆配‘某甫’而言。五十之时,直呼伯仲耳。《礼纬·含文嘉》云:‘质家称仲,文家称叔。’周代是文,故有管叔、蔡叔、霍叔、康叔、聃季等,末者称季是也。”殷、周名字讳谥之不同,亦以质、文异故也。
又论丧葬之制云:
掘中溜而浴,毁灶以缀足。及葬,毁宗躐行,出于大门,殷道也。学者行之。
方悫云:“凡此,皆殷所常行。殷尚质,故礼之所由本;周尚文,故礼之所由备。生以文为尚,故名字之制,学礼者行乎周道焉;死以质为尚,故丧葬之制,学礼者行乎殷道焉。”[9]
又论丧事与吉事之异云:
丧事欲其纵纵尔,吉事欲其折折尔。故丧事虽遽不陵节,吉事虽止不怠。故骚骚尔则野,鼎鼎尔则小人,君子盖犹犹尔。
李格非云:“质胜文,故骚骚;文胜质,故鼎鼎。犹犹,则质不至于骚骚,而文不至于鼎鼎。”[10]
又论明器之制云:
仲宪言于曾子曰:“夏后氏用明器,示民无知也;殷人用祭器,示民有知也;周人兼用之,示民疑也。”曾子曰:“其不然乎!其不然乎!夫明器,鬼器也;祭器,人器也;夫古之人,胡为而死其亲乎?”
孔疏:“(曾子)言二代用此器送亡者,非是为有知与无知也,正是质文异耳。夏代文,言鬼与人异,故纯用鬼器送之,非言为无知也。殷世质,言虽复鬼与人有异,亦应恭敬是同,故用恭敬之器,仍贮食送之,非言为有知也。说二代既了,则周兼用之,非为疑可知,故不重说。寻周家极文,言亡者亦宜鬼事,亦宜敬事,故并用鬼敬二器,非为示民言疑惑也。然周唯大夫以上兼用耳,士唯用鬼器,不用人器。崔灵恩云:‘此王者质文相变耳。’曾子说义既竟,又更鄙于仲宪所言也。‘古’谓夏时也,言古人虽质,何容死其亲乎?”
又论丧事之仪节云:
辟踊,哀之至也,有算,为之节文也。袒、括发,变也;愠,哀之变也。去饰,去美也;袒、括发,去饰之甚也。有所袒、有所袭,哀之节也。
方悫云:“有算则有节,有节则文,无节则质,故谓之节文。”[11]
又论朝礼云:
丧之朝也,顺死者之孝心也。其哀离其室也,故至于祖考之庙而后行。殷朝而殡于祖,周朝而遂葬。
孔疏:“殷人尚质,敬鬼神而远之,死则为神,故云朝而殡于祖庙。周则尚文,亲虽亡殁,故犹若存在,不忍便以神事之,故殡于路寝,及朝庙遂葬。”
凡此,足见汉以后注疏家多用文质说礼也。
4.尊尊与亲亲
《礼记·大传》云:“上治祖祢,尊尊也。下治子孙,亲亲也。”尊尊处理与祖祢之关系,亲亲则处理与子孙之关系,尊尊与亲亲实为家庭中两项基本伦理。又云:“圣人南面而治天下,必自人道始矣。……其不可得变革者,则有矣。亲亲也,尊尊也,长长也,男女有别,此其不可得与民变革者也。”至于圣人治天下,以亲亲、尊尊、长长、男女有别为人道之常,而亲亲、尊尊此家庭伦理为圣人治世之二端。王国维则以为,有周一代之政治制度,莫不出于亲亲、尊尊、贤贤、男女有别四原则,而亲亲、尊尊亦在其中。可见,小至家庭,大至天下,皆不离乎亲亲、尊尊二原则也。
公羊家以文质论殷周之异,而文质之大者,则周尚尊尊、殷尚亲亲而已。桓二年,何休《解诂》说宗庙、社稷之方位云:“质家右宗庙,上亲亲;文家右社稷,尚尊尊。”又,庄十九年,何休《解诂》释诸侯一娶九女、各以其侄娣从之制云:“因以备尊尊、亲亲也。”徐彦疏云:“备侄所以尊尊,备娣所以亲亲。”又,桓十一年,郑忽出奔卫。何休《解诂》释周爵五等、殷爵三等之制云:“天道本下,亲亲而质省;地道敬上,尊尊而文烦。”又,隐七年,何休《解诂》释母弟称弟、母兄称兄之制云:“分别同母者,《春秋》变周之文,从殷之质。质家亲亲,明当亲厚异于群公子也。”其先,董仲舒《春秋繁露·三代改制质文》,即以夏文法地而尊尊,殷质法天而亲亲,周文亦法地而尊尊,皆以文质与尊尊、亲亲互释。
其实,董仲舒以前,汉人已有类似说法。《史记·梁孝王世家》载:
梁王西入朝,谒窦太后,燕见,与景帝俱侍坐于太后前,语言私说。太后谓帝曰:“吾闻殷道亲亲,周道尊尊,其义一也。安车大驾,用梁孝王为寄。”景帝跪席举身曰:“诺。”罢酒出,帝召袁盎诸大臣通经术者曰:“太后言如是,何谓也?”皆对曰:“太后意欲立梁王为帝太子。”帝问其状,袁盎等曰:“殷道亲亲者,立弟。周道尊尊者,立子。殷道质,质者法天,亲其所亲,故立弟。周道文,文者法地,尊者敬也,敬其本始,故立长子。周道,太子死,立适孙。殷道,太子死,立其弟。”帝曰:“于公何如?”皆对曰:“方今汉家法周,周道不得立弟,当立子,故《春秋》所以非宋宣公。宋宣公死,不立子而与弟。弟受国死,复反之与兄之子。弟之子争之,以为我当代父后,即刺杀兄子,以故国乱祸不绝。故《春秋》曰:“君子大居正,宋之祸宣公为之。”
其时《春秋》尚未独尊,然汉人议论已颇用其公羊家言矣。
今且就家庭之孝道而论,实兼尊尊与亲亲二义。中国自汉以后,家庭之规模恒小,不过两世、三世共居之小家庭而已。然春秋以前,家庭之规模当较后世为大。宗法所言之小宗,皆在五服之内,盖以亲亲而相缀属,至六世以外,则亲尽矣,其性质犹后世之大家庭也。小宗之内,或亲或尊,皆可藉孝道而得维系。至于大宗,虽有共同始祖之亲,然皆在五服之外,俗语谓“远亲不如近邻”,可见族人血亲之疏也。族人之间既不复以血亲而相缀属,则推族人之始祖所自出者为宗,族人敬祖,故敬宗。则宗族之内,因血疏而建宗子之尊以统率族人。如是,孝道之外又有弟道,以及由此扩充而来之君道。后世以君臣关系出于父子,然西周时君臣关系则不同,实出于兄弟也。是以《丧服》规定族人服宗子,与庶民为国君服同,皆齐衰三月,盖族人与宗子之间,亲虽不过三月,然尊则至齐衰,犹庶人之尊君也,此等丧服足见孝道之局限,亦可见君道之实质也。
《丧服传》云:
是故始封之君不臣诸父、昆弟,封君之子不臣诸父而臣昆弟,封君之孙尽臣诸父昆弟。
盖上古之建国,莫不由化家而来,是以太祖与诸父、昆弟,本自一家也,是以不必臣诸父、昆弟,盖太祖尚能以父兄之身而率其子弟也;至其化家为国,继嗣君以诸父为父所不臣,故亦不得臣,至于诸弟,虽欲以弟道率之,则诸弟因立嫡立长之制,当自疏别于王族、公族,是以不得不以臣之卑而屈于君也。弟道必然为君道,此封君之子所以必臣诸弟也。其下至封君之孙,祖、父之余烈未可尽恃,乃须尽臣诸父昆弟矣。
是以就一家而言,能以血亲而相属,而尊道不过见于父子、祖孙之间而已,其余则报矣。此尚不出孝道之籓篱。至一族而言,《大传》谓“四世而缌,服之穷也。五世袒免,杀同姓也。六世,亲属竭矣”,族人间虽有百世而婚姻不通之亲,有合族而食之谊,然毕竟疏矣,故尊大宗为君,服齐衰之等,盖非此不足以抟聚族人。至一国而言,君以孤寡自处,其子孙自三代以后则别自为族,不得称公子、公孙矣,遑论一国之庶人乎!是以《礼记·礼器》云:“天子之堂九尺,诸侯七尺,大夫五尺,士三尺。”尊卑之严如此,盖以其亲疏,而不得以血属,遂不得不尊君至极以率众民也。
此为君道所自出之弟道,然其尊与父道之尊不同。盖父子之间,以至亲之故,其尊亦出自然。若兄弟之间,亲不及父子,而弟之尊兄,亦难施设。兄弟尚且如此,是以君之于臣,乃至于庶民,非尊之至极,而不足以自尊也;臣、民之于君王,非卑之至极,而不足以尊君也。古代国家如此,至于现代之国家,政府与百姓绝无亲属可言,亲亲之情仅见于家庭,而绝无可能扩充至公众生活,是以政府之自尊又远迈古人矣,而人民虽假以主人之虚名,然其卑亦远逊古人也。然唯其如此,人民与政府始能团结一致,万众一心。至于古代之国家,天子尚能亲诸侯,诸侯尚能亲大宗,大宗尚能亲小宗,小宗之内各以其服相系属,上下用情,则周制虽文,而尊尊之义绝不若现代国家之甚矣。
诚若此论,群体愈小,且能相亲,则尊尊之义愈弱;群体愈大,彼此愈是疏远,则尊尊之义愈强。凡此,皆出于群体存在之必要。故对于家庭而言,至亲之服可至期,甚而加隆至于三年;然对于宗族而言,族人之间不相为服,故定宗子拟君之服。宗子之尊比于国君,故与庶人为君服同;宗子之亲疏于缌麻,故止为服三月。则宗子之于族人,亲不过三月,而尊则至于齐衰矣。
然自春秋以降,宗法崩溃,弟道唯限于家庭之内,且无立子立嫡之制以佐之,兄弟不免常相等夷矣,则弟道因宗法之衰而势微矣。若孝道,则实不稍衰也。盖此时小家庭为社会之基本单位,而亲亲原则亦愈见推重。《春秋》损文用质,故厚母弟,以杀世子、大臣为罪,欲君臣间以恩义而相结,皆家庭原则之扩充也。父子之亲遂泛遍化,而子之尊父亦假以解释君臣之道矣。至此,君道与弟道之关系,遂为君道与孝道之关系所取代。
就亲亲而言,《礼记·郊特牲》云:“男女有别,然后父子亲。”此语颇能反映人类更晚近时候的情况。盖人类由从母而居,进而至于从父而居,女子出嫁之前,或未能别男女,至其婚后,则有男女之大防。此时子知其父,父亦知其子,如是而生父子之亲。否则,男子若不能确信其子为其所生,如何能亲之爱之?因此,对男子而言,唯其亲生,始能亲其所生矣。此为人之常情。不独古人如此,今人亦何尝不如此?儒家讲亲亲之义,殆始于父子相亲,非必追溯至母子之亲也。
《丧服传》云:“野人曰:父母何算焉。”据贾公彦疏,居于国外或城外者为野人,与“都邑之士”相对,盖远于政化也。周礼崇尚等级尊卑,野人居于城外,不为周礼所化,故不知父尊母卑之义。因此,不独今人崇尚男女平等,其实人类早期亦经历过此种阶段,盖彼时唯知亲父,而不知尊父。今日概谓父为“父亲”,孰不知父亦当有“父尊”之名。因此,《丧服传》在解释为父何以服斩衰时,即以为“父至尊也”。
又,《论语·为政》有这样一段:
子游问孝。子曰:“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
关于此段之义,大致有二说。一说以为,人之养亲,若不能敬之,则与养犬马无异。又有一说,古时多以犬马比人子,至今犹然,故人子事亲,当效犬马之劳,至于谄事他人,亦常以此为喻。盖犬能守御,马能负乘,人子亦当如此而事其亲也。不过,此二说皆未能切中此段之实质。
《孟子·尽心上》上有一段话颇能说明其义,其曰:“食而弗爱,豕交之也。爱而不敬,兽畜之也。恭敬者,币之未将者也。”赵歧注云:“人之交接,但食之而不爱,若养豕也。爱而不敬,若人畜禽兽,但爱而不能敬也。”又,《坊记》曰:“小人皆能养其亲,君子不敬,何以辨?”今且仅就人情考之,养豕与养犬马不同。养豕者,不过利其肉而食之而已,且人于豕之蠢垢,常怀憎厌之心。若犬马则不然,观今人之畜宠物,则备极亲近,至于溺爱之。至于犬马之视主人,亦甚亲昵。然而,主人与犬马之间,不过极尽亲受,犹小人之态而已。今日西人处父子关系,多以朋友之道视之,则唯取其亲爱而已。是以西方多有老人,无奈子之不孝,乃养犬马而自欢慰,盖犬马之亲犹子之亲,此视犬马若子也。因此,人与犬马之间,亲昵有余,而无敬意焉。人子若仅视其父为“父亲”,而不以为“父尊”,则不论人子养其亲如犬马,抑或自比犬马而服事其亲,皆以亲昵之甚,而不能敬其父矣。观乎日本封建社会,子敬其父,而过于亲其父,至于父之于子,幼小尚能亲之,至其稍长,则多以敬遇之矣。
二、墓葬、家庭与孝道
《礼记·檀弓》中关于墓葬的讨论颇多,从中可以了解当时中国社会结构之变化,正是基于这种变化,儒家提出了一种新的伦理,即基于家庭关系的孝道。
孝道本施于家庭内部而已。最初,因子女从母氏而居,此时虽有孝道,当不过孝于其母及其党也。其后,夫妻共居,而子女由亲母而至亲父,如是孝道渐及于其父矣。虽然,西周因封建而有宗法之制,则孝道又常为宗族伦理所屈抑。至春秋中晚期以降,宗族渐趋崩溃,家庭成为社会之基本单位,而孝道始伸张,其后两千余年前,历朝莫不标榜“以孝治天下”,甚而至于国家伦理,若忠君之属,亦莫能与抗矣。
上古时,人类因血亲而族属。无论家庭,抑或氏族、宗族,皆血缘团体也。人类生时而合族,死后亦不离散,此所以有合葬之制也。合葬之形态有二:其一,族葬也,即同族之人葬于一处,不过非同穴也。此制发端于氏族时代,乃泰古之制也。此时夫妻犹析居别葬,各与其族人合葬。《周礼·地官·大司徒》中有“族坟墓”之说,《春官》中又有“公墓”与“邦墓”之分,皆谓族葬也。其二,夫妻合葬。后世“生同衾,死同穴”之说,即谓此也。此种合葬起源较晚,大致见于母系氏族晚期,随着个体家庭之形成而出现。族葬不过合葬于一地,而夫妻则合葬于一穴也。夫妻合葬出现以后,族葬继续存在,此即后世之公有墓地,今之农村犹颇有此种制度之阙遗。
就族葬而言,其墓制当“墓而不坟”,阖族之人皆葬有定所,自无封树之必要。其后夫妻共居而为一体,因夫妻之卒有先后,则孝子必知先葬者之墓,后死者乃得合葬焉,于是既墓且坟,而有封树之制矣。观《檀弓》谓孔子“不知其父殡于五父之衢”,可知封树之制,当出于合葬之需要也。然孔子合葬其母之后,又封之崇四尺,且曰:“今丘也,东西南北人也,不可以弗识也。”则以墓祭之故而封树矣。自此,墓祭乃成为孝道之内在要求。[12]
可见,后世墓葬之制,基于两种理由:其一,出于合葬之需要。就此种理由而言,则合葬起源甚早,《檀弓》中推至周初。此时是否有墓祭,则未可知也。其二,出于孝道之需要。就此种理由而言,则必有墓祭矣。然墓祭之起源,当与宗族之有关,大致稍早于孔子时代。
1.传子与合葬
《檀弓》以传子制列全篇之首,其中或有深意焉!王国维《殷周制度论》以传子制为有周一代礼制之所出,可谓卓识。不过,王氏论传子制,偏于政治制度为言,故以为周公个人之创制,而未见及其当时社会结构之变化。
就政治制度而言,传子制容或起于周有天下之后,盖周公居摄,欲自别嫌,乃以传子为辞故也。今又有考古家言,以为殷之中晚期已颇施行传子之制矣。若据人类学之说,则传子制之确立久矣。盖远在母系时代,男女异居,男子夜宿女家,而朝归己之氏族,实未尝有共同之生产与生活也。至于子女,必从母居,且常不知其父也。此种情形,实与动物世界无异。《丧服传》谓“禽兽知母而不知其父”,其实早期人类亦然。此时男女既非稳定同居,则必定无共同之家庭财产,而财产多属氏族公有;即便有私有财产,亦不过传予同族之兄弟而已,此殷人所以有“兄终弟及”也。随着人类进入父系氏族时代,男女同居,一起共同生活,一起共同生产,男女不再为独立之个体,各为一半而组成一整体之家庭,《丧服传》谓夫妻“牉合”,即谓此也。于是家庭有共同之财产,子女随父而居,亦能亲父矣,如是传子之制始得确立。
母系氏族时期,夫妻生时既不同居,死后亦当各归葬于本族,此时盖行族葬也。《檀弓》云:
大公封于营丘,比及五世,皆反葬于周。
关于五世反葬的做法,《檀弓》及后世儒家,皆立足于儒家“不忘本”之精神,即从孝道来解释。不过,后人亦有怀疑这条记载的真实性,以为不合情理。然而,且不论事实之真假,此条表明当时人们犹行族葬也。
又云:
季武子成寝,杜氏之葬在西阶之下,请合葬焉,许之。入宫而不敢哭。武子曰:“合葬非古也,自周公以来,未之有改也。吾许其大而不许其细,何居?”命之哭。
舜葬于苍梧之野,盖三妃未之从也。季武子曰:“周公盖祔。”
祔,夫妻合葬也。季武子以为,合葬非古制,自周公以来始有之,又举舜事以明之。结合五世反葬之事,可见,周以前多行族葬,而周以后则始有合葬。董仲舒即以殷人乃“丧礼别葬”,而周人则合葬。[13]
如果我们同意王国维关于传子制的论述,那么,我们不妨认为,人类由族人合葬到夫妻合葬,其实与传子制有着内在的关系,皆起源于个体家庭之形成。因此,殷周之际的变革,从政治制度上表现为周公之创制,而在社会层面上,则早在周公之前,与之相应的一套社会结构已经有了根本变化。周公制礼,不过是个体家庭之社会变化与西周封建之政治行为相结合的产物而已。
可以说,个体家庭的形成,不仅构成了周礼的前提,而且还构成了以后数千年中华文明的前提。正因如此,孔子当周礼崩坏之余,但依然坚持周人之传子制。是以孔子其母死,犹欲将之合葬于其父之墓。
关于人类由母系时代到父系时代的转变,我们可以分析《檀弓》中如下一段话:
子上之母死而不丧,门人问诸子思曰:“昔者子之先君子丧出母乎?”曰:“然。”“子之不使白也丧之,何也?”子思曰:“昔者吾先君子无所失道,道隆则从而隆,道污则从而污,伋则安能!为伋也妻者,是为白也母;不为伋也妻者,是不为白也母。”故孔氏之不丧出母,自子思始也。
这段话历来分歧很大。首先,孔子、伯鱼、子思三代是否皆有出妻之举。譬如,清代夏炘作《檀弓辨诬》,即否定此说,以为不论在史实上,还是情理上,圣门皆未尝出妻。
其次,《丧服》规定子为出母服齐衰杖期。那么,这条规定到底是周礼,还是经过孔子改制之礼?譬如,朱子就认为,子思是从古礼,而孔子不过是因“时人丧之,故亦令伯鱼丧之”而已。[14]而且,据子思对孔子“道隆则从而隆,道污则从而污”的说法,显然是指孔子为圣之时者,故能随俗。朱子这种说法,应该是可取的。
第三,孔子使伯鱼为出母服,而子思却不从孔子,而坚持不让子上为出母服。子思的做法应该符合古礼,即周礼;至于孔子的做法,未必合乎周礼。这就证实了一点,今天我们看到的《丧服》,应该经过了孔子的订正。这与公羊家认为孔子“损周文用殷质”的说法,实属一致。
最后,为什么孔子让伯鱼为出母服丧?其中是否有礼的依据,还是孔子本人觉得应该对周礼有损益,甚至只是从俗而已?在公羊家看来,孔子对周礼的损益是有原则的,这个原则就是《公羊传》强调的尚质原则,即人情。因为母为父所出,只是父母之恩断义绝而已,至于母子之间,其恩义实未断绝,故缘情制礼,子应该为出母服丧。
其实,关于为出母服丧的问题,《丧服》中还有一条规定:“父卒,继母嫁,从,为之服,报。传曰:何以期也?贵终也。”这条规定可以帮助我们理解《檀弓》这段话。盖继母非生母,乃嫡母死而父再娶之继室,父卒,继母改嫁而己从之,故为服期。继母尚且如此,若生母改嫁,则更当为服。可见,服不服的关键在于从不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母系时代的实质在于,子女从母而居,自当为母服,至父系时代,子女虽从父而居,但一旦因父死母嫁而从之,其道理与母系时代之从母并无不同。因如,当子女不从母嫁时,服不服就成了问题。站在父系时代从父居的角度,子女自当不为出母服。我们从子思那段非常强硬的话语,不难看到周礼背后的父系色彩。虽然,母系时代的残余并没有完全因周礼而清除,从母居乃至从母姓的做法还大量保存下来,甚至一直到两汉,还有大量的残余。然而,这反而成为孔子改制的依据,即把母系时代的这些因素当成了一种最自然的人情,以此来淡化周礼中的尊尊之义。
当然,周礼中父系的因素也在一定程度上保留下来,毕竟这是文明进步的标志。譬如,《丧服传》对“出母服期”有一条补充解释:“出妻之子为父后者,则为出母无服。传曰:‘与尊者为一体,不敢服其私亲也。’”就是说,只有当出母之子是承继宗庙的“为父后者”时,才不为出母服。对此,《公羊传》中就有不少类似的规定,譬如,文姜弑其夫,其子庄公念母,《公羊传》就提出了批评;卫太子蒯聩欲弑其母,为其父灵公所逐,灵公死,蒯聩子辄继位,而拒其父归国,虽伤父子之情,而《公羊传》犹以为得礼。可见,在儒家看来,血亲虽重要,但若因此而损害了整个宗族和国家时,是可以牺牲的。在西周封建时代,父系的原则其实是与宗族关系联系在一起的。
因此,子思不使其子为出母服,是站在周礼的立场,代表了父系时代的精神。至于孔子使其子为出母服,则是站在损益周礼的立场,以母子关系这种人情因素来淡化周礼的尊尊之义。可以说,孔子在这个问题上的表现,体现了其改制的基本取向,即损文用质。
2.坟、墓与封树之制
《檀弓》云:
孔子少孤,不知其墓。殡于五父之衢。人之见之者,皆以为葬也。其慎也,盖殡也。问于郰曼父之母,然后得合葬于防。
孔子欲合葬其亲,却无从知其父墓所在,可见,当时封树之制尚不普遍。不过,亦因此表明,正是因为合葬的要求,从而导致了封树之制的出现。《檀弓》又云:
孔子既得合葬于防,曰:“吾闻之:古也墓而不坟;今丘也,东西南北人也,不可以弗识也。”于是封之,崇四尺。孔子先反,门人后,雨甚;至,孔子问焉曰:“尔来何迟也?”曰:“防墓崩。”孔子不应。三。孔子泫然流涕曰:“吾闻之,古不修墓。”
坟与墓不同,墓是为了埋棺藏尸而已,至于筑坟的目的,由上面两段话,可以推知两点理由:其一,合葬的需要,否则,就可能象孔子一样,找不到先死者之墓,也就无合葬了。其二,合葬以后,本无须筑坟封树,然而,孔子又以自己为“东西南北人也,不可以弗识也”,就是说,孔子封树其亲墓,是为了使自己记住亲墓所在,目的显然是为了祭奠。
盖夫妻别居,死各葬于其氏族,亦不必有封树也。唯至周时,人类结成个体家庭,则生同居,而死同穴矣。然父、母之卒,常一先一后,故于先死者当封树之,以为标识,以待后死者得合葬焉。是以孔子其父死,而无封树,至其母死,而不得不殡于五父之衢,问于郰曼父之母,乃得合葬于防。可见,封树之制实与合葬之需要有关。后世封树其父母之墓,则以孝子之哀思得寄于此焉。
关于坟墓之制,《檀弓》中还有一种说法:
葬也者,藏也,欲人之弗得见也,是故衣足以饰身,棺周于衣,椁周于棺,土周于椁,反壤树之哉?
这段话是以批评的口吻提到封树之制,因为这个做法违背了墓以“藏尸”的古义。古人对葬的这种理解,应该与土葬这种葬法有关。譬如,对于火葬或天葬来说,就不会有“藏尸”的必要。正因为如此,不同民族对死亡的理解也因此不同。郑玄《三礼目录》云:“不忍言死而言丧,丧者,弃亡之辞,若全存居于彼焉,已亡之耳。”显然,这种说法只有放在土葬这种葬法才可以理解。并且,人类普遍都有一个阴阳观念,这种观念与中国的土葬习俗结合起来,形成了中国人非常特殊的世界观,即阴间与阳世的两重世界观。中国人一般认为,阴阳是完全相反的,两个世界通常不相往来,这种观念其实大量体现在丧葬的具体仪式之中。
《檀弓》中还有一段话:
延陵季子适齐,于其反也,其长子死,葬于嬴、博之间。孔子曰:“延陵季子,吴之习于礼者也。”往而观其葬焉。其坎深不至于泉,其敛以时服。既葬而封,广轮掩坎,其高可隐也。既封,左袒,右还其封且号者三,曰:“骨肉归复于土,命也。若魂气则无不之也,无不之也。”而遂行。孔子曰:“延陵季子之于礼也,其合矣乎!”
在孔子之前,吴国的季札葬其子,即封树其墓,而孔子以为知礼。可见,早在孔子之前,封树之制就已存在,因为它符合个体家庭的要求,甚至可能就是周礼的规定。故《周礼·春官·冢人》云:“以爵等为丘封之度与其树数。”
【转】杨天宇:略述中国古代的《礼记》学
作者:哲夫成城 发布时间:2022-01-31 16:01:00
一、《礼记》的编纂及其在汉代的流传
《礼记》,亦称《小戴礼记》、《小戴记》,凡49篇,是一部先秦至秦汉时期的礼学文献选编。该书最初为西汉时期的戴圣所编纂。[1]
戴圣本是《仪礼》学的专家。《汉书·儒林传》曰:
汉兴,鲁高堂生传《士礼》(案即今所谓《仪礼》)17篇……而瑕丘萧奋以《礼》(案亦指《仪礼》)至淮阳太守。……孟卿,东海人也,事萧奋,以授后仓、鲁闾丘卿。仓说《礼》数万言……授沛闻人通汉子方、梁戴德延君、戴圣次君(案据《后汉书·儒林传下》,戴圣为戴德之兄子)、沛庆普孝公。孝公为东海太守。德号大戴,为信都太傅;圣号小戴,以博士论石渠,至九江太守。由是《礼》有大戴、小戴、庆氏之学。
《汉书·艺文志》亦曰:
汉兴,鲁高堂生传《士礼》十七篇,讫孝宣世,后仓最明,戴德、戴圣、庆普皆其弟子,三家立于学官。
可见戴圣师事后仓,本为今文《仪礼》学博士。
然而《仪礼》仅17篇,而其中《既夕礼》为《士丧礼》的下篇,《有司》为《少牢馈食礼》的下篇,实际只有15篇。这15篇所记又大多为士礼,这对于已经实现了大一统而欲建立一整套礼仪制度的西汉王朝来说,显然是不够用的。因此,汉代的礼家从当时流传的有关礼的《记》文中吸取材料,以补《仪礼》经文之不足,就是很自然的事。
当时有关礼的《记》文是很多的。洪业先生有“《记》无算”的说法,曰:
所谓记无算者,以其种类多而难计其数也。且立于学官之礼,经也(案即指《仪礼》),而汉人亦以《礼记》称之,殆以其书既有经,复有记,故混合而称之耳。……兹姑略举其他。案《汉书·艺文志》列《礼》十三家,其中有“《记》百三十一篇”,原文注云:“七十子后学所记也。”明云“记”者,仅此而已。然“《王史氏》二十篇”,而后云“王史氏记”;“《曲台后仓》九篇”,而如淳注曰“行礼射于曲台,后仓为记,故名曰《曲台记》”,是亦皆记也。至于“《明堂阴阳》三十三篇”,“《中庸说》二篇”,后人或指其篇章有在今《礼记》中者,是亦记之属欤?又《礼》家以外,《乐》家有《乐记》二十三篇,《论语》家有《孔子三朝》七篇,亦此类之记也。略举此数端,已见“礼记”之称甚为广泛矣。[2]
如此众多的记文,礼家根据需要,选抄一定的篇数,以为己用,于是就有了戴圣的49篇之《礼记》,以及戴德的85篇之《礼记》。戴圣之《礼》学既以“小戴”名家(见前引《汉书·儒林传》),故其所抄辑之《记》,后人即称之为《小戴礼记》。同样道理,戴德所抄辑之《记》,后人即称之为《大戴礼记》。
戴圣的49篇《礼记》,据郑玄《礼记目录》,每篇都有此于《别录》属某类的记载。如《曲礼上第一》下《目录》云:“此于《别录》属制度”,《檀弓上第三》下《目录》云:“此于《别录》属通论”,《王制第五》下《目录》云:“此于《别录》属制度”,等等。《别录》是刘向所撰,由郑玄《目录》所引《别录》可以说明两个问题:其一,《礼记》49篇的抄辑时间,当在成帝命刘向校书之前;其二,由《别录》的分类可见,49篇之《礼记》确系从各种记文中抄合而成。如《月令第六》下《目录》云:“此于《别录》属《明堂阴阳记》。”《明堂位第十四》下《目录》云:“此于《别录》属《明堂阴阳》。”说明这二篇都是抄自《汉志》“《礼》家”的“《明堂阴阳》三十三篇”;《乐记第十九》下《目录》云:“此于《别录》属《乐记》。”说明此篇是抄自《汉志》“《乐》家”的“《乐记》二十三篇”。又《哀公问》一篇,文同于《大戴礼记》的《哀公问于孔子》篇,《汉志》的“《论语》类”有“《孔子三朝》七篇”,颜师古注曰:“今《大戴礼》有其一篇,盖孔子对[鲁]哀公语也。三朝见公,故曰《三朝》。”是可见大、小《戴记》名异而实同的此篇都抄自《孔子三朝》。其他诸篇盖亦如此,只是今人已不可一一考明其出处罢了。
《礼记》49篇自戴圣抄辑编纂成书,在其辗转传抄过程中,衍生出了许多不同的本子,盖因传抄者有意无意地对其进行改字、增删所致。如汉宣帝甘露三年(前51年)诏诸儒讲五经异同于石渠阁,后仓之弟子闻人通汉、戴圣等皆与其议,议中皆引用得有《记》文,其中见于《礼记》者,当即戴圣所辑《礼记》初本之文。《石渠阁奏议》今已不可见,而《通典》中尚保留有当时的若干材料。如《通典》卷83《初丧》记闻人通汉引《礼记·杂记上》曰:“君赴于他国之君,曰不禄;夫人,曰寡小君不禄。”今本《杂记上》则曰:“君讣于他国之君,曰:‘寡君不禄,敢告执事。’夫人,曰:‘寡小君不禄’。”《通典》所载闻人通汉之语盖约《杂记上》之文,而“赴”字今本作“讣”,则当为传抄者所改。又《通典》卷73《继宗子议》记闻人通汉引《记》曰:“父母存,冠衣不纯素;父母殁,冠衣不纯采。”此条为今本《礼记》所无,颇疑为《礼记·曲礼》初本之文而为后人传抄所删或所遗漏。又《说文》中亦有若干条引用《礼记》的材料,其所引亦有类似的情况。如《羽部》“翣”字注曰:“棺羽饰也。天子八,诸侯六,大夫四,士二。”王筠《说文句读》以为此所引是《礼器》之文。而今本《礼记·礼器》此条曰:“天子崩七月而葬,五重,八翣;诸侯五月而葬,三重,六翣;大夫三月而葬,再重,四翣;此以多为贵者也。”《说文》所引,盖约《礼器》之文,然今本无“士二”之说,则可能为传抄者所遗。又《亻部》“偭”字注曰:“《少仪》曰:‘尊壶者偭其鼻。’”而今本《礼记·少仪》此句作“尊壶者面其鼻”。是《说文》所据本之“偭”字,今本作“面”,显为传抄者所改。
关于这一点,大量的证据,还在今本《礼记》郑《注》中。郑《注》于《礼记》正文某字之下,往往注曰:“某,或为某”,或“某,或作某”。陈寿祺曰:“郑氏《礼记注》,引出本经异文,及所改经字,凡言‘或为某’者,《礼记》他本也。”[3]兹仅从《曲礼上》中举出数例。“宦学事师,非礼不行”,《注》曰:“学,或为御。”“席间函丈”,《注》曰:“丈,或为杖。”“跪而迁屦”,《注》曰:“迁,或为还。”“其饭不泽手”,《注》曰:“泽,或为择。”类似的例子,仅《曲礼上》中就有十余条之多。据台湾学者李云光先生统计:“如此者,全书《注》中共计二百零六条。其中时有一字连举二种异文者,如《檀弓》云:‘袵每束一。’《注》云:‘袵,或作漆,或作髹。’《郊特牲》云:‘乡人裼。’《注》云:“裼,或为献,或为傩。’此一字而举二或本异文者,共十一条。”[4](P38)由上可见,《礼记》在其流传过程中所衍生出来的异本、异文之多。
《礼记》在汉代流传过程中之异本,见于文献而今可考者,有刘向的《别录》本。《释文·序录》自注曰:“向《别录》有49篇,其编次与今《礼记》同。”案刘向校书在二戴之后,经刘向校后的《礼记》,与戴圣的初本自不能无异。《汉书·儒林传》曰:“小戴圣授梁人桥仁季君、杨荣子孙(师古《注》:‘子孙,荣之字也。’)……由是……小戴有桥、杨氏学。”而《后汉书·桥玄传》曰:“七世祖仁,从同郡戴德(案‘德’乃‘圣’字之误)学,著《礼记》章句49篇,号曰桥君学。”是《礼记》又有桥氏本。而杨荣既与桥仁同师于小戴,且学成后亦独自名家,则可见《礼记》当亦有杨氏本,不过史书缺载罢了。据《后汉书·曹褒传》,褒“持庆氏《礼》”,又“传《礼记》49篇,授诸生千余人”,是《礼记》又有曹氏本。据《后汉书·马融传》,马融所注诸经中有《三礼》,当是兼《周礼》、《仪礼》、《礼记》而言。又据《释文·序录》云:“后汉马融、卢植,考诸家异同,附戴圣篇章,去其繁重及所叙略,而行于世,即今《礼记》是也。”是《礼记》又有马融校注本。据《后汉书·卢植传》记载,卢植所著书,有《三礼解诂》,是亦兼《周礼》、《仪礼》、《礼记》言;又载卢植上书曰:“臣少从通儒南郡太守马融受古学,颇知今之《礼记》特多回冗……敢率愚浅,为之解诂。”《释文·序录》即载有“卢植注《礼记》二十卷”,可知《礼记》又有卢植校注本。至于流传于当时而今已不可考者,尚不知凡几。而东汉末年的经学大师郑玄的一大功绩,就在于他将当时流传的《礼记》的各种本子相互参校,并为之作《注》,从而使《礼记》大行于世,并流传至今。
郑玄校订《礼记》的一大特点,就是既于诸异本、异文中择善而从,又在《注》中存其异文。正如李云光先生所说:“郑氏不没别本异文,以待后贤考定,亦多闻缺疑之意,与他家之有伪窜经文流传后世者异其趣矣。”[4](P42)又李氏对于郑玄校书的体例和方法,考述至为详密,其《三礼郑氏学发凡》一书之第二章,即专论郑氏对《三礼》之校勘,凡十节,兹仅录其目如下:
第一节 以别本校之
第二节 以他书校之。其中又有三细目。曰:
一、以所引用之书校之
二、以相因袭之书校之
三、以相关之书校之
第三节 以本书内他篇经文校之
第四节 以本书内上下经文校之
第五节 以字形校之
第六节 以字音校之
第七节 以字义校之
第八节 以文例校之
第九节 以算术校之
第十节 以审定正字之法校之
其中仅第九节“以算术校之”未举《礼记》之例。是可见郑校《礼记》体例之严密。
郑玄不仅对《礼记》49篇之文字进行校订,又对《记》文作了注解。郑玄的《注》,博综兼采,择善而从,且一反有汉以来学者(尤其是今文学家)解经愈益烦琐化的趋势,而欲“以一持万”,“举一纲而万目张,解一卷而众篇明”,[5]力求简约,以至于往往《注》文少于《记》文。如《学记》、《乐记》2篇,凡6495字,而《注》仅5533字;《祭法》、《祭义》、《祭统》3篇,凡7128字,《注》仅5409字,等等。这种“括囊大典,网罗众家,删裁繁诬,刊改漏失”,而又至为简约的《注》,比起那些“章句多者乃至百余万言”,致使“学徒劳而少功”[6]的繁琐的旧《注》来,其优越性自然不言而喻。因此郑注本《礼记》一出,即深受广大学者欢迎。与此同时,篇目繁多的《大戴礼记》,则很少有人研习,后来逐渐佚失,到唐代,原书的85篇,就只剩下39篇了。
至于郑注《礼记》的体例,李云光先生在其所著《三礼郑氏学发凡》一书中,自第三章至第六章,凡78节,作了详密而出色的考述。又已故学者张舜徽先生在其所著《郑氏校雠学发微》和《郑氏经注释例》中[7],对于郑玄校注《礼记》的体例考述亦精,读者可参看,兹不赘述。
二、魏晋南北朝至隋唐时期的《礼记》学
东汉末年,由于党锢之祸迭起,嗣后继之以军阀混战,三国鼎立,经学急剧衰落。然而郑玄所注诸经,当时称为郑学,却大行于世。皮锡瑞在其《经学历史》一书中说,在此儒风寂寥之际,唯郑学“当时莫不仰望,称伊雒以东,淮汉以北,康成一人而矣。咸言先儒多阙,郑氏道备,自来经师,未有若郑君之盛者”。又说:“郑君党徒遍天下,即经学论,可谓小统一时代。”[8]据刘汝霖考证,曹魏所立19博士,除《公羊》、《谷梁》和《论语》三经外,《易》、《书》、《毛诗》、《仪礼》、《周官》、《礼记》和《孝经》,初皆宗郑学[9],是皮氏所谓郑学“小统一时代”,确非虚言。值得注意的是,在汉代,《礼记》本是附属于经(《仪礼》)的,而自郑玄为之作《注》以后,始与《仪礼》、《周礼》鼎足为三,而魏时又第一次为之立学官。《礼记》在经学中这种地位的变化,实由郑《注》的影响所致。
然而魏时王肃不好郑氏学。王肃亦博通今古文经学,并遍注群经(其中包括《礼记》30卷,见于《释文·序录》、《隋志》以及二《唐志》),却处处与郑玄立异,有“集《圣证论》以讥短玄”[10],当时称为王学。王肃党于司马氏,其女又嫁给了司马昭,因此凭借政治势力和姻戚关系,其所注诸经“皆列于学官”[10]。案司马氏控制曹魏政权,当是在正始十年(249年)司马懿杀了曹爽之后,第二年即改元为嘉平,是王肃所注诸经立学官,盖不早于嘉平年间,这时已是曹魏中后期。据《三国志·魏志·高贵乡公纪》,甘露元年(256年),高贵乡公临幸太学,问诸儒经义,帝执郑氏说,而博士之对,则以王肃之义为长,“故于此时,王学几欲夺郑学之席”。[11]
晋承魏绪,崇奉儒学,而尤重王学,因此魏晋之际郊庙之礼,“一如宣帝所用王肃议”[12],而不用郑氏说。然王学之盛,仅昙花一现。到了东晋,王学博士俱废。元帝初年,简省博士,“博士旧制十九人,今五经合九人”[12](《荀崧传》)。而所置九博士,除《周易》、《古文尚书》、《论语》、《孝经》,则皆宗郑氏[13]。可见东晋经学虽衰,郑学则复兴。值得注意的是,《三礼》中惟独盛行于两汉的《仪礼》未立学官,原来附属于《仪礼》的《礼记》反而立了博士,可见《礼记》学的传习,已胜过《仪礼》了。
南北朝时期,天下分为南北,经学亦分为南学、北学。据《隋书·儒林传·序》,“南北所治,章句好尚,互有不同”,然于《三礼》,则“同遵于郑氏”。南朝疆域狭小,人尚清淡,家藏释典,经学益衰。到梁武帝时,始较重视经学,经学出现了一个相对繁荣的时期。但到了陈朝,又迅速衰落了。南朝的经学,最可称道者,要数《三礼》学了。《南史·儒林传》于何佟之、严植之、司马筠、崔灵恩、孔佥、沈俊、皇侃、沈洙、戚衮、郑灼诸儒,或称“少好《三礼》”,或称“遍习郑氏《礼》”,或称“尤明《三礼》”,或称“尤精《三礼》”,或称“通《三礼》”,或称“善《三礼》”,或称“受《三礼》”,而张崖、陆诩、沈德威、贺德基诸儒,也都以礼学称名于世。
北朝经学,稍盛于南朝,其间如孝文帝、周武帝,崇奖尤至。北朝号称大儒,能开宗立派的,首推徐遵明。徐遵明博通群经,北朝诸经传授,多自徐遵明始。据《北史·儒林传·序》说:“《三礼》并出遵明之门。”徐遵明的《三礼》学传于李铉等人,李铉又传于熊安生等人,安生又传于孙灵晖、郭仲坚、丁恃等人。值得注意的是,“诸儒尽通《小戴礼》(案即指《礼记》),于《周》、《仪》兼通者,十二三焉”。可见北朝诸儒于《三礼》中,尤重《礼记》学。
又南北学虽趣尚互殊,而治经方法,则大体相同。汉人治经,多以本经为主,所作传注,本为解经。魏晋以后人治经,则多以疏释经注为主,名为经学,实为注学,于是义疏之体日起。我们只要稍翻看《隋书·经籍志》和《南史》、《北史》之《儒林传》,即可见南北朝时期义疏体著作之多。其间为《礼记》郑《注》作义疏而声名较著者,南有皇侃,北有熊安生。《隋志》著录皇侃《礼记义疏》48卷,又有《礼记讲疏》99卷。熊安生《礼记义疏》30卷,见于《北史·儒林传》。皇、熊二氏的《义疏》,即为唐初《礼记正义》所取材。
隋、唐天下统一,经学亦归于统一。隋朝祚短,经学罕可称道者。隋立博士,《三礼》仍宗郑氏。然据《隋书·儒林传》所载,以礼学名家者,惟称马光“尤明《三礼》”,褚辉“以《三礼》学称于江南”而已。又隋朝大儒,共推刘焯、刘铉,二刘于诸经皆有《义疏》,并曾“问礼于熊安生”,然并非礼学专门。
唐朝统治者十分重视经学,于是自汉末以来经历四百年后,经学重又振兴。贞观四年(630年),唐太宗以经籍去古久远,文字多讹谬,诏颜师古考订《五经》文字。师古奉诏校订经文,撰成《五经定本》。太宗又以儒学多门,章句繁杂,诏孔颖达与诸儒撰定《五经义疏》,以统一经说。贞观十六年(642年),书成,凡180卷。博士马嘉运驳正其失,于是有诏更令裁定,功未成。到高宗永徽二年(651年),又诏诸臣考订,加以增删,永徽四年,始以《五经正义》之名正式颁布于天下。据《新唐书·艺文志》,《五经正义》包括《周易正义》16卷(据《旧唐志》则为14卷)、《尚书正义》20卷、《毛诗正义》40卷、《礼记正义》70卷、《春秋正义》36卷(据《旧唐志》则为37卷),总计182卷(据《旧唐志》则为181卷)。自《五经定本》出,而后经籍无异文。自《五经正义》出,而后经书无异说。每年明经,依此考试,于是天下之士民,皆奉以为圭臬。自汉以来,经学的统一,未有如此之专者。值得注意的是,《五经正义》于《三礼》独收《礼记》,这是第一次以朝廷名义正式将其升格为经,且拔之于《仪礼》、《周礼》二经之上。于是《三礼》之学,在唐代形成了《礼记》独盛的局面。《礼记正义》亦宗郑《注》,而以皇侃《义疏》为底本,以熊安生《义疏》为辅。孔颖达在《礼记正义序》中批评皇、熊二氏之书说:“熊则违背本经,多引外义,犹之楚而北行,马虽疾而去逾远矣。又欲释经文,唯聚难义,犹治丝而益乱也。皇氏章句详正,微稍繁广,又既遵郑氏,乃时乖郑义,此是木落不归其本,狐死不首其丘。此二家之弊,未为得也。然以熊比皇,皇氏胜矣。”可见孔颖达之学宗郑氏,而偏尚南学。又唐人之《正义》,守《疏》不驳《注》的原则,因此《四库提要》批评说:“其书务伸郑《注》,未免附会之处。”[14]
三、宋元明时期的《礼记》学
由上可见,《礼记》之学,自汉末至隋唐,除魏晋之际一度几为王学夺席,皆以郑学为中心。然而这种情况,到北宋庆历以后,为之一变。王应麟说:“自汉儒至于庆历间,谈经者守训诂而不凿。《七经小传》(案作者为刘敞)出,而稍稍新奇矣。至《三经新义》(案作者为王安石)行,视汉儒之学如土梗。”[15]可见庆历以后,宋儒治经,务反汉人之说,治《礼记》亦不例外。皮锡瑞说:“以礼而论,如郊湜是一,有五人帝,无五天帝,魏王肃之说也(案参见《礼记·祭法》‘有虞氏湜黄帝而郊喾,祖颛顼而宗尧’下郑《注》及孔《疏》所引王肃《圣证论》之说)。湜是以祖配祖,非以祖配天,唐赵匡之说也(参见同上郑《注》及陆淳《春秋纂例》卷一所引赵匡说)。此等处,前人已有疑义,宋人遂据以诋汉儒。”[8](《经学变古时代》)案皮氏所举之例,其中的是非姑且不论,宋人的《礼记》学不再宗郑《注》,则于此可见一斑。
宋儒治《礼记》而用力最勤,成就最著者,当推卫湜。卫湜撰《礼记集说》160卷,日编月削,历三十余载而成。《四库提要》说,该书“采摭群言,最为该博,取去亦最精审。自郑《注》而下,所取凡一百四十四家,其他书之涉于《礼记》者,所采录不在此数。今自郑《注》、孔《疏》而外,原书无一存者。朱彝尊《经义考》采摭最为繁富,而不知其书与不知其人者,凡四十九家,皆赖此书以传,亦可云礼家之渊海矣。”[14]从《提要》的评价,可见此书的价值。然此书不宗《注》《疏》,以《注》《疏》与所采众家相并列而举之,亦宋学风气所使然。
宋人不仅不信《注》《疏》,进而至于疑经、改经、删经,或移易经文。如《礼记》之《大学》篇,先有二程“为之次其简编”,继而朱熹为之“更考经文,别为次序”,[16]即其显例。又程、朱既以倡明道学自任,因此特重《大学》、《中庸》,将此二篇从《礼记》中抽出,以与《论语》、《孟子》并行,以为这是道统之所在。朱熹撰《大学章句》、《中庸章句》、《论语集解》、《孟子集解》,合称《四书》,遂使《大学》、《中庸》脱离《礼记》而独自成学。朱熹死后,朝廷以其所撰《四书》立于学官,于是《四书》亦为一经,此亦可谓《礼记》学之一变。此后治《礼记》而宗宋学者,即皆置《大学》、《中庸》二篇而不释(如元陈澔的《礼记集说》即其例),且于其原文亦不录,以示对朱熹《章句》的尊崇,遂使《礼记》由49篇而变为47篇了。
元代崇奉宋学。元仁宗于皇庆二年(1313年)十一月颁布了“考试程式”,即明确规定:《大学》、《中庸》、《论语》、《孟子》用朱熹《四书章句集注》,《诗》用朱熹《集传》为主,《尚书》用蔡沈(朱熹弟子)《集传》为主,《周易》用程颐《传》和朱熹《本义》为主,《春秋》用《三传》及胡安国《传》为主(案胡安国学宗二程),《礼记》用郑《注》、孔《疏》。[17]由此可见元人经学所尚。然因二程、朱熹于《礼记》无所作,故仍用古《注》《疏》。所立考试科目,《三礼》亦仅用《礼记》,益可见自唐以来,统治者重视《礼记》之学,远胜《周礼》和《仪礼》。
元儒研究《礼记》之作,影响较著者,当数吴澄的《礼记纂言》和陈澔的《礼记集解》。吴澄当时号称大儒,于诸经皆有注述,其《纂言》到晚年始成。吴氏治经,虽不为朱熹之学所囿,然其注述,于诸经文字率皆有所点窜,而于《礼记》则以意改并,以成“通礼”9篇,“丧礼”11篇,“祭礼”4篇,“通论”11篇,“各为标目。如通礼首《曲礼》,则以《少仪》、《玉藻》等篇附之,皆非小戴之旧。他如《大学》、《中庸》依程、朱别为五书,《投壶》、《奔丧》篇归于《仪礼》,《冠义》等六篇别辑为《仪礼传》,亦并与古不同。……改并旧文,俨然删述。”[14]可见吴澄之学,实蹈宋学之迹。陈澔《集说》,浅显简明,然详于礼义而疏于名物。据《四库提要》,其父大猷师事饶鲁,饶鲁师事黄榦,黄榦为朱熹高足弟子,且为朱熹之婿,是陈澔之学渊源甚明[14]。可见《礼记》一学,虽科举用古《注》《疏》,而元儒之研治者,学风已大变。
明人所颁“科举定式”,经书所主,仍沿元代之旧,《礼记》仍用古《注》《疏》。到永乐年间,《礼记》始改为“止用陈澔《集说》”。[18]据《明成祖实录》,永乐十二年(1414年)十一月,命胡广等修纂《五经四书大全》,十三年九月书即告成,计有《书传大全》10卷,《诗经大全》20卷,《礼记大全》30卷,《春秋大全》70卷,《四书大全》36卷。成祖亲为制《序》,颁行天下,科举试士,以此为则,而“废《注》《疏》不用”[18]。皮锡瑞批评说,修纂《大全》,“此一代盛事,自唐修《五经正义》,越八百余年而得再见者也,乃所修之书,大为人姗笑”,不过“取已成之书,钞誊一过”,而所取之书,不过是“元人遗书,故谫陋为尤盛”。[8](《经学积衰时代》)其中《礼记大全》,采诸儒之说凡42家,而以陈澔《集说》为主。可见明代经学,不过宋学之遗,而较元为尤陋。明人关于《礼记》的著作,见于《四库存目》者甚多,然几无可称道者。其中如郝敬所撰《礼记通解》22卷,“于郑义多所驳难”[14],是亦宋学习气也。
四、清代的《礼记》学
清代号称汉学复兴,然清初仍是宋学占上风。顺治二年(1645年)所定试士例,“《四书》主朱子《集注》,《易》主程、朱二《传》,《诗》主朱子《集传》,《春秋》主胡《传》,《礼记》主陈澔《集说》”[19],是仍袭元、明旧制。然清初私学,以王夫之、顾炎武、黄宗羲为代表,已启汉、宋兼采之风。如王夫之论学,以汉儒为门户,以宋五子为堂奥,著述宏富,于礼则有《礼记章句》。其后治《礼记》者,如万斯大撰《礼记偶笺》,郑元庆撰《礼记集说》,方苞撰《礼记析疑》等,皆杂采汉、宋之说。乾隆十三年(1748年),钦定《三礼义疏》(其中《礼记义疏》82卷),广摭群言,混淆汉、宋,第一次以朝廷名义,打破了元、明以来宋学对于经学的垄断。其时孙希旦撰《礼记集解》,博采郑《注》、孔《疏》以及宋、元诸儒之说,而断以己意,实亦汉、宋兼采之作。
清代真正以复兴汉学为标帜的,始于乾嘉学派,这是清代的古文经学派。然乾嘉学派重考据,《礼记》的研究不及《仪礼》、《周礼》之盛。如江永的《礼记训义择言》(仅自《檀弓》撰至《杂记》),短促而不具大体;朱彬的《礼记训纂》,又过于简约,远不及胡培翚《仪礼正义》、孙诒让《周礼正义》之严密详审。道、咸时期今文经学派崛起,则又以《春秋公羊》学为主,对于《礼记》的研究,不过重在其中若干篇(如《礼运》、《王制》等)的“微言大义”,以宣扬所谓孔子托古改制之义以及儒家的大同理想。因此清代虽号称“经学复盛”[8](《经学复盛时代》),然于《礼记》之学的研究,则未堪其称。清人于《十三经》,唯《礼记》无新《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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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出处:《河南大学学报》:社科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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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网友 訾***雰: ( 2025-01-07 13:04:39 )
下载速度很快,我选择的是epub格式
- 网友 益***琴: ( 2024-12-31 18:25:45 )
好书都要花钱,如果要学习,建议买实体书;如果只是娱乐,看看这个网站,对你来说,是很好的选择。
- 网友 冯***卉: ( 2024-12-18 14:35:38 )
听说内置一千多万的书籍,不知道真假的
- 网友 索***宸: ( 2024-12-17 06:47:27 )
书的质量很好。资源多
- 网友 曾***玉: ( 2024-12-29 22:51:35 )
直接选择epub/azw3/mobi就可以了,然后导入微信读书,体验百分百!!!
- 网友 陈***秋: ( 2024-12-22 16:29:51 )
不错,图文清晰,无错版,可以入手。
- 网友 宓***莉: ( 2024-12-12 00:30:28 )
不仅速度快,而且内容无盗版痕迹。
- 网友 沈***松: ( 2024-12-27 03:33:34 )
挺好的,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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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真实打分
故事情节:4分
人物塑造:8分
主题深度:3分
文字风格:9分
语言运用:3分
文笔流畅:8分
思想传递:9分
知识深度:4分
知识广度:6分
实用性:9分
章节划分:8分
结构布局:5分
新颖与独特:6分
情感共鸣:9分
引人入胜:8分
现实相关:9分
沉浸感:6分
事实准确性:5分
文化贡献:3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