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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是杰出欧洲中世纪史专家帕特里克·格里的论文选编，所收论文涵盖了他近半个世纪学术生涯的主要方面，涉及族群意识、社会变迁、文化结构、历史记忆、民族主义和基因技术的历史学应用等多个重要领域。

本书旨在向中国读者介绍格里的研究，不仅看他面对遥远的过去时如何提出问题、组织材料并给出解释，更重要的，看他如何理解过去与现在、历史与未来的关系，如何回应当下社会的历史焦虑，以及如何践行历史学家作为公共知识分子的道义责任。

编者的话（罗新）

历史学家的道义责任（代序）

作为共公共知识分子的历史学者

中世纪研究在美国

蛮族与族性

中世纪早期族群认同的情境性建构

权力、族群史与人类学

多重中世纪：竞争中的元叙事及对讲述过去的竞争

作为记忆的历史

拉丁文出了什么事

圣徒与圣地：中世纪朝圣者的目标

中世纪宗教实践中对圣徒的逼迫

700-1000年间欧洲的土地、语言及记忆

中世纪早期的几种庭外和解方式

作为跨文化互动的民族大迁徙

蛮族入侵再思考：以基因组历史为视角

皮埃蒙特居民的系谱关系：中世纪早期与现代之间

帕特里克·格里，中世纪史专家，曾任全美中世纪史学会会长。先后任教于普林斯顿大学、弗罗里达大学、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2012年进入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著作宏富，代表作有《在法兰西和德意志之前》《与死者共生的中古时代》《回忆的幽灵》《民族的神话》《作为公共知识分子的历史学家》《中世纪早期的语言与权力》等，素以领域宽广、思想深刻和风格独特为西方学界推重，他的许多论著都已成为相关领域的“标准文献”。

罗新，北京大学中国古代史研究中心教授。主要从事魏晋南北朝史和中国民族史领域的研究。主要著作有《黑毡上的北魏皇帝》、《中古北族名号研究》、《新出魏晋南北朝墓志疏证》（合著）、《从大都到上都》，及散文集《杀人石猜想》《历史的高原游牧》等。罗新教授视野开阔，除专业领域的研究之外，关注全球史、非虚构写作等新兴议题，是这些领域的积极推动者、探索者和践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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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为谁写历史？为当今之人，为未来之人。愿未来之人还会读我们今日之所写。不过，倘若你听说有人写出了什么终极版的研究，永远别信。没有这回事。我们都是凡胎肉身，现身于此，在2016年的北京。这是我们唯一拥有的世界。我们是这个世界的居民，参与其间，尝试为现世去理解过去。我们不能如无所不知的上帝那样看到真实的过去，人没有那种能力。我们各有具体的局限。我们所提的问题部分地来自历史传统，但更多来自我们各自当前的社会。这便是为什么历史会一再重写，因为每一代所要了解的过去各有不同。

是啊，我们希望我们所写的书能传之后世，传好几个世纪，不过还是现实一些吧。我们处在沟通过去与当前的过程中，想要做得好，但愿后人不至于发现我们的著述有事实错误，或有愚蠢的论证。可是他们还是得再来一遍，还是得写有关过去的书，因为他们需要为一个不同的世界去写。危险在于他们可能简单地接受我们从当前出发所给出的有关过去的那些答案，并据以了解过去。

我们从当前出发，是因为我们就处在当前。不过，如果我们出发时所依赖的，是我们基于自身经验而生发的世事本当如何如何的某种观念或假定，或者如果我们用搜集来的历史资料简单地证实那些我们本已知道的，那么我们就是极端可怜的学者了。当前是出发点，本不必是终点，可是太多的历史正是这么做的。不止历史、文学、神学、哲学，太多的著述只是简单地从往昔选取材料以确认当前的偏见，正是这种做法通常会制造受欢迎的历史学家。要多卖点书，人们想听什么你就讲什么好了，把他们想听的故事设置到中世纪，他们会喜欢的。

不过挣钱可以走别的路子，学者应有更道德的做法。据我所知，“过去”总是为当前行动、意识形态和信仰的正当化需求而被认领。人类是历史存在物，我们的身份认同取决于我们对过去的认知，即我们的个人记忆、集体记忆和历史。所以，过去真的不是无关紧要。

在集体记忆和历史之间一分为二的做法，忽视了历史学家的社会和文化语境，而且可能给历史的"科学”方面赋予一种莫须有的客观性和历史性。历史学家写作的目的，主要是为了塑造历史职业的集体记忆，并最终塑造他们所处社会的集体记忆。学术研究试图转换有关过去的集体理解。或许有人辩称历史学作为一门批判性的学科，主要不是为了决定内容是什么，但成功的历史往往都被吸收进集体记忆中了。同样，口头传统和文化背景深深地影响着历史学家创造历史的方式。历史学家有自己的“集体记忆”，它是由历史学职业化所造成的不成文却有制约的框架，决定了历史学家技艺的修辞手法。这些现代的理性分析工，是历史学家用来转变或者取代集体记忆的最有效的方法。类似地，如果历史记忆本质上是政治，那么集体记忆也是如此。集体记忆也是经过精心编排和争论过的。根本就不是不假思索地对某些曾经或者继承经历的分享。跟历史记忆一，它也是通过持续的压迫和选择的过程来实现社群团结和动员的策略。所有的记忆，不管是“个体的”，还是“集体的”，或是“历史的”，都是对某些（广义上）深含政治目的的事物的记忆。如果集体记忆和历史记忆之间的差异在当下表现得很明显，而在遥远的过去却很模糊，只是因为遥远过去的记忆所形成的语境难以追索罢了。

传统历史学有两个与生俱来的思维倾向，可概括为“起源崇拜”和迁徙崇拜”：总是把当下的人群构造追溯到遥远的过去，给出一个线性的、单一的起源解释；总是把某一历史人群的出现解释为跨时空长途迁徙的结果，而忽视或无视任何人群都处在持续的解体与重构的过程中，其边界是流动的和不清断的。迁徙神话是民族主义的历史基石之，格里的多种论著都致力于解构这类神话。至少从动机方面来推测，格里现在领导的用基因技术研究6世纪伦巴第人迁徙的项目，是要完成他在《民族的神话一欧洲的中世纪源头》一书中因“文献不足徵”想却难以做到的事情，即从根本上终结民族大迁徙的历史神话。

个体记忆之间彼此竞争，得胜者成为特定的一种记忆或集体记忆。在这一特定的记忆中，“过去”存活着，“现在”形成着。

最终，在《一个战败者的证词》一文中，他（马克·布洛赫）最为直接地探讨了从往事中为今日之事汲取经验教训的诱惑：

关于我们战备薄弱这一方面，我们是否应当将其归罪于历史？有些人的答案是肯定的。“我们是不是该认为，是历史欺骗了我们？”我们在诺曼底停留的最后几个小时中，当我们已被失败打击得灰心丧气时，我听到这样的字句，从一位刚刚从军事学校毕业的年轻军官口中传来。如果他口中的“历史”，指的是他所接受的所谓历史教育，那么我同意他的说法。但这样的历史教育，与其说是历史，倒不如说与历史学所致力于成为的历史科学截然相反。

因为在布洛赫看来，以如此浅薄的方式援引历史是不可接受的。所谓的遵从历史经验教训，实际上是对历史学本身最根本的否定：

因为历史学归根到底，是一门关于变迁的科学；两起事件不可能完全相同，因为它们的先决条件绝不可能恰巧完全相同。历史学了解这一点，历史学也教导我们去理解这一点。

从终极层面来说，布洛赫这样的信念，较之他所崇敬的英雄亨利·皮朗，实际上与蒙森和甫斯特尔·德·库朗日接近得多。我认为这样的信念，是历史学者们积极参与当前面临的重大事件时，所能参考的最强有力、也是最重要的范例。历史学者们能够对当前面临的事件做出贡献：这些事件包括战争与和平、全球化与民族主义、恐怖主义与个人权利。但我们所能贡献的，与其说是有关过去的知识，不如说是有关如何审视过去的知识。这样一项技能，是在我们的职业生涯中发展起来的：它包括批判性地调查与研究的技能；认识事物变迁、认识过去与现在之间区别的技能，以及——正如马克·布洛赫所希望的那样—得出结论时及在结论基础上采取行动时，保持诚实的技能。这些就是历史学者对现实生活做出的贡献。

希望更多的历史学者和政治人物能够追随这三位伟大历史学者的先例。不论对于杰出的历史学者还是政治人物来说，建构历史以服务于未来，都是项危险的事业。了解历史是重要的，甚或是至关重要的，但这不代表我们可以用历史论证法来解决迫在眉睫的当前议题，不论这项议题是民族或国家权利，是欧洲统一，还是全球化。我们历史学者需要同蒙森和甫斯特尔一样，承认我们的专业在面对当前时代的问题时，是具有局限性的。这并不意味着较之马克·布洛赫与亨利·皮朗，我们需要同当今议题保持更加遥远的距离。但在面对这些来自当前的挑战之时，我们必须小心谨慎，不要认为我们可以凭借自己的历史知识来迎战。正如甫斯特尔·德·库朗日所劝诫的：“相反，还是让我们关注于自己的时代吧。”

书籍介绍

本书是杰出欧洲中世纪史专家帕特里克·格里的论文选编，所收论文涵盖了他近半个世纪学术生涯的主要方面，涉及族群意识、社会变迁、文化结构、历史记忆、民族主义和基因技术的历史学应用等多个重要领域。

本书旨在向中国读者介绍格里的研究，不仅看他面对遥远的过去时如何提出问题、组织材料并给出解释，更重要的，看他如何理解过去与现在、历史与未来的关系，如何回应当下社会的历史焦虑，以及如何践行历史学家作为公共知识分子的道义责任。

• 作者：野夫万古刀 发布时间：2022-03-26 18:09:36

  资料整理的比较详实。

• 作者：PooomBooom 发布时间：2018-07-23 18:35:40

  讲蛮族、族群和民族迁徙的文章有启发。格里竟然患有拼读困难症，简直不可思议。

• 作者：Eudemonia 发布时间：2019-04-19 10:24:51

  太喜欢这本书了。不仅有对历史的研究和讨论，也有对现实的思考，其中对于中世纪史学者之处境、职责的论述，值得中世纪史学生了解。

• 作者：Jenny's life 发布时间：2018-05-13 17:36:30

  批判性的历史学教会人们独立思考；历史学家提供的是有关如何审视过去的知识；历史研究始终关注过去对于当下与未来的意义。领悟到这些道理，才可以开始学习和写作自己所谓的（与历史有关的）论文吧。一本闪闪发光的好书。

  （虽然最后一篇《皮埃蒙特居民的系谱关系：中世纪早期与现代之间》中所用的技术分析完全不懂，但没关系。因为Geary老师写到，“我们要学习的仍有许多”。）

• 作者：文在兹 发布时间：2018-06-05 13:06:59

  “所谓的遵从历史经验教训，实际上是对历史学本身最根本的否定。……我们所能贡献的，与其说是有关过去的知识，不如说是有关如何审视过去的知识。”（p.25-26）参考“关于治学的私人感悟”前三条。。。

• 作者：鹅杆菌 发布时间：2018-05-19 20:06:59

  集体记忆是由多面的群体记忆构成的，而历史则将过去统一成某种记忆。历史开始的地方，正是集体记忆结束的地方。

• Eternal present

  作者：МэрöЯаñг 发布时间：2021-03-18 15:29:46

  『历史学家在历史神话的构建与解构中所起的作用』2010年格里在以色列的访谈：很多历史学家自身也成为历史神话的构建过程。

  “历史写作保持多种声音是非常重要的。”

  “对职业历史学家来说，存在着理应遵循的游戏规则，当然我们并不总是遵循规则，不过没关系，我们还有职业共同体，这个共同体里持续进行着相互间有时相当严厉的争论和批评，维持了一种张力，这样才能防止某一两个人独霸对过去的构建。”

  『历史学家的学术成果与社会大众的历史知识之间往往存在着巨大的鸿沟』：是因为我们写得不够好。（啊这

  『历史与当下/现实之间的相关性』：过去对当前的确是有意义的（但并非所谓“历史教训”）。我们必须批判地反思过去，不管是什么过去。我们得教育学生如何与过去相处，过去决定了我们成为现在这个样子，但并不能决定我们将会变成什么样子。-格里

  历史学家需要独立地思考过去及其与当前的关系，且不惮于加以区分；即使社会大众中间流行的是另一种主张，“他们热烈地想要把过去与当今联系起来，为正当化当今而想象过去。”-罗新

  作为历史学家，我们的工作常常（如一个欧洲学者喜欢说的）是做过去的看门狗。如果人们用错过去，我们就会在夜里吠叫，有时候还得撕咬。不过别指望会讨人喜欢，没人喜欢看门狗，可是看门狗很重要。-罗新

  『政客们利用这位比利时最伟大的历史学家，来为他们的政策谋求合法性』Pirenne（皮朗）：“历史学者的第一要务，是对生活怀有兴趣。”——马克布洛赫《奇怪的战败（L'etrange defainte）》

  皮朗所经历的日耳曼的野蛮行径，使他拒绝承认日耳曼思想传统所具有的一切积极意义，而且不承认日耳曼的入侵导致古典世界终结这一消极意义——“入侵并没有将西欧日耳曼化，它只是将西欧野蛮化了。”

  他对自身时代的积极参与，尽管在人情层面算是合情合理，但从根本上看，是对他自己以及自己学术的背弃。-格里

  『历史学者们能够对当前面临的事件作出贡献』：这些事件包括战争与和平、全球化与民族主义、恐怖主义与个人权利。但我们所能贡献的，与其说是有关过去的知识，不如说是有关如何审视过去的知识：1、批判地调查与研究的技能；2、认识事物变迁、认识过去与现在之间区别的技能；3、得出结论时在结论基础上采取行动时，保持诚实的技能。-格里

  『中世纪研究在美国』：尽管美国的中世纪史学家认为中世纪历史是他们的历史，然而，他们中大多数人并不认为中世纪史是他们国家的历史。-芭芭拉.罗斯文（Barbara Rosewein）

  “而中世纪学者也并不是美国身份（American identity）的阐述者。”-格里

  『蛮族（barbarian）』涵盖了所有生活在帝国边疆之外的人群：这些族群如同其他自然现象，并没有真正的历史——只有当他们进入到文明世界的范围时才能与历史相遇。

• 閱讀延伸著作之私見

  作者：好想吃牛杂 发布时间：2023-09-05 17:40:59

  本書居然是論文合集，且多篇涉及中世紀內容，標題稍有些“掛羊頭賣狗肉”。本人僅閱讀了史學理論、史學史方面的文章，對於中世紀無所涉獵故而略過。因為有的觀點已在別處看過，所以書中很多內容沒有預想中驚豔。因此以下列出提到過本書觀點的其他書或文章，私以為閱讀本書時可延伸對讀或參考補充。

  中世紀史出身的作者有很強的現實關懷，更保持了高度研究道德，開篇即強調不能用自己的專業為政治觀點背書站臺。作者關於現實與歷史的觀點可與《歷史的輝格解釋》對讀。

  作者所論歷史與人類學的糾葛，在考古學論著中亦可獲知。實際上，研究結果體現了研究理論，或者研究結果根本就是研究理論，因為學者搜集什麼材料都是基於腦中的理論架構（預設立場）。關於考古學人類學的理論，應參讀《閱讀過去：考古學闡釋的當代取向》。

  個體記憶與集體記憶的競爭，可通俗理解為“歷史由勝利者書寫”，羅新《有所不為的反叛者》一書的闡釋更加清晰易懂。記憶並不等於歷史。心理學實驗已證實，記憶都是與現實相關聯的，否則大腦不會記住，這一結論還可由方慧容《“無事件境”與生活世界的“真實”》一文印證。

  拉丁文的興盛與衰落體現出語言與民族、權力緊密相連，近代民族解放的重要環節就是爭取本地語言的獨立、書面語與口頭語的統一。羅伯特·帕克《移民報刊及其控制》對其有所紹介。

  關於區別於歐洲的美國中世紀研究路徑、視角，本書有較好的介紹，特別提及了美國的學術著作出版體系，因以盈利為主，使得美國中世紀史研究更受市場喜好的左右。

  中世紀的三種研究取向，一是否認“中世紀”的存在；二是“現代主義”思路，找尋中世紀與現代的差異，無論好壞；三是“進步主義”思路，發現中世紀的進步面向，尤其與現代的淵源。第三種取向實際上把“現代”前移到了中世紀，而且會導致“韋伯式命題”的目的論敘事。此後，第三種取向出現了反動，“反”進步主義取向關注中世紀時期的落後極端方面。關於“韋伯式命題”，可參考楊念群的評述文章《東西方交匯下的中國社會史研究——一個“問題史”的追溯》；目的論敘事（此處非貶義）的經濟著作可見格申克龍《經濟落後的歷史透視》。

  受到包含“後殖民主義”“語言後現代主義”等在內的“後現代主義”思潮影響，中世紀史研究取向開始摒棄歐洲例外論。歐洲古代史學書寫與現代主義取向均以歐洲為主體；後殖民主義雖將歐洲地方化，仍然承認歐洲霸權；新發展的全球史則徹底否認歐洲的先進獨特，轉而注意各地區之間的聯繫，甚至強調歐洲以外地區的先進性。關於全球史應參考《全球史是什麼》和《什麼是全球史》，其中詳述全球史、跨國史等區別，雖然我尚未看懂。除書中提到的《大分流》之外，《白銀資本》亦強調了中國在內的亞洲的經濟地位。

  最後，本書介紹以測定基因輔助民族遷徙與人口歷史研究的嘗試，羅新《有所不爲的反叛者》同樣有更通俗的文章，介紹了體質人類學與民族研究的一些進展。至於歷史學、人類學的更好詮釋，只能等待科技手段的進一步更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