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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戈理笔下的彼得堡是个充满谎言与假象的世界。在这里“一切都是欺骗，一切都是幻影，一切都和表面看到的样子不同！”你眼前看到的纯情少女，其实是个卖身为生的娼妓；那个衣冠楚楚的官僚，其实是个脱离了主人身体的鼻子；看似志得意满、功成名就的画家其实早已失去了最初的才能；那幅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肖像画其实蕴含着魔鬼的力量，会把所有拥有它的人引入黑暗的深渊……在这个虚伪的世界里，想要诚实地、高尚地生活的人们注定没有幸福的结局。《涅瓦大街》的主人公、高尚的画家庇斯卡辽夫因为爱情理想的破灭而悲惨地死去，而他的朋友，只把爱情当成享乐的庇罗果夫仍好好地活在世上；兢兢业业的小官吏通过节衣缩食买来的新外套被人抢走，而为此受到训斥并付出生命代价的却是他自己。美德不被奖赏，恶行不被惩罚，果戈理颠覆了传统文学中的道德范式，并以这样的情节设定表现了现实的非逻辑性。

涅瓦大街

鼻子

肖像

外套

马车

狂人日记

罗马：片断

果戈理（1809—1852）

俄国现代文学奠基人之一，被别林斯基誉为“文坛盟主，诗人魁首”，被车尔尼雪夫斯基称为“俄国散文之父”，在小说和戏剧领域均有丰厚的文学遗产，包括《死魂灵》《钦差大臣》等。他的创作思想和创作风格对后来的俄罗斯文学产生了深远影响，直至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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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在上帝的份上，尽量远离路灯，尽快从路灯旁边走过去，越快越好。如果难闻的路灯灯油滴到了你漂亮的礼服上，那还算幸运的。不但街灯，一切都充满了欺骗。这条涅瓦大街时时刻刻在撒谎，尤其在夜幕降临、只有白色的和淡黄色的房子依稀可辨的时候，整个城市一片轰鸣，流光溢彩，无数马车从桥上冲下来，而驭手吆喝着在马背上颠簸的时候，在恶魔亲自点亮灯光把一切不按本来面目展示出来的时候。

明天七点将会出现一个奇特的现象：地球坐到月亮上。著名的英国化学家威灵顿也发表文章谈论这个问题。说实话，我一想到月亮所具有的那种非凡的温柔和纯洁，心里就十分不安。月亮一般是在汉堡制造的，做工非常粗糙。我觉得奇怪，为什么英国对此会熟视无睹。制造月亮的那人是个瘸腿的箍桶匠，显然是个傻瓜，对月亮一无所知。他在原料里加了树脂索和一部分橄榄油，因此全世界到处散发出一股难闻的臭味，不得不让人把鼻子捂起来。也由于这个原因，月亮本身是个软球，人无法居住，现在只有鼻子居住在那儿。正因为这个缘故，我们无法看见自己的鼻子，因为鼻子都在月亮上。我一想到笨重的地球坐到月亮上会把我们的鼻子碾得粉碎时心里就会发慌，赶紧穿上袜子和鞋子，匆匆忙忙赶到国务院大厅，命令警察禁止地球坐到月亮上。我在国务院大厅见到的数量众多的剃光头的世袭贵族显然聪明绝顶，我一说：“先生们，让我们拯救月亮吧，因为地球想坐到月亮上。”他们立刻执行我的命令，许多人都爬到墙壁上去摘月亮。可这时候首相进来了。大家一看到他，便分分逃走。我是国王，所以一个人留了下来。奇怪的是，首相居然用木棍打我，把我赶到我的房间里。民间的风俗在西班牙竟然具有这样大的法力！

我又在报上读到两头牛跑到铺子里去，要买一磅茶叶。

后来，我抄了一首很好的诗：“一小时不见宝贝的面，好像别了一年；对生活怀着憎恨，叫我还怎么活下去？”②这该是普希金的。

②这首诗是诗人尼古拉耶夫所作。

累得满头是汗，终于走到了瓦西里耶夫岛第十五道街上他自己的家里。

How strangely, how mystifyingly does our fate toy with us! Do we ever obtain what we desire? Do we ever ahieve what our own powers seem to be deliberately conditioned for? Everything happens the wrong way round.

书籍介绍

果戈理笔下的彼得堡是个充满谎言与假象的世界。在这里“一切都是欺骗，一切都是幻影，一切都和表面看到的样子不同！”你眼前看到的纯情少女，其实是个卖身为生的娼妓；那个衣冠楚楚的官僚，其实是个脱离了主人身体的鼻子；看似志得意满、功成名就的画家其实早已失去了最初的才能；那幅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肖像画其实蕴含着魔鬼的力量，会把所有拥有它的人引入黑暗的深渊……在这个虚伪的世界里，想要诚实地、高尚地生活的人们注定没有幸福的结局。《涅瓦大街》的主人公、高尚的画家庇斯卡辽夫因为爱情理想的破灭而悲惨地死去，而他的朋友，只把爱情当成享乐的庇罗果夫仍好好地活在世上；兢兢业业的小官吏通过节衣缩食买来的新外套被人抢走，而为此受到训斥并付出生命代价的却是他自己。美德不被奖赏，恶行不被惩罚，果戈理颠覆了传统文学中的道德范式，并以这样的情节设定表现了现实的非逻辑性。

• 作者：plasticplane 发布时间：2022-11-19 16:39:05

  《肖像》《外套》印象深刻

• 作者：Janeee 发布时间：2017-10-22 21:49:13

  good～ 结合解剖基础，弥补了我早艾扬格瑜伽里没弄明白的地方

• 作者：北楼鬼 发布时间：2022-10-02 20:51:02

  果戈理奇妙又怪诞的天才的巅峰之作，比《死魂灵》更接近现代读者（既与正统的社会历史批评影响了读者的理解有关，也与果戈理的文体、翻译以及作品本身的结构和第二部未完成等有关），是入手作品本不多的果戈理的不二之选。薄薄一层，单凭《外套》《鼻子》《狂人日记》几篇大概就可在文坛中大放异彩了吧（也确实对后世作家影响深远），重读仍觉妙不可言。果戈理这个阶段找到了最契合自己创造才华的内容与形式的结合点，主角是庸俗迂腐、穷酸可怜的小人物（低等文官或落魄画家，不再有史诗英雄），魔鬼也从乌克兰民间故事的台前藏到了幕后，化身为荒诞、疯癫和暗线叙事。至于这些卑微人物的“奇妙历险”到底是对同时代的批判，还是更接近人类某种存在处境（恰因其荒谬而超越时代）的共性描绘（而且是噩梦式的、前卡夫卡的），感觉读者自会得出合适的结论～

• 作者：岑宣 发布时间：2022-11-25 14:40:06

  读的是图书馆七十年代的老版本，豆瓣竟无条目。《肖像》一篇印象深刻。

• 作者：苍庸 发布时间：2022-11-03 22:00:47

  小人物，心理扭曲、臆想、瘋狂，但他們或熱烈或怯懦，都是敏感的人，敏感，才會有如此豐富的感知。很多故事讀起來覺得癲狂，但其實我們每個人腦子裡並不是時時刻刻都有序，偶爾也會充滿一些所謂不切實際的想法。

• 作者：逍遥游 发布时间：2022-11-20 14:19:58

  果戈里的文学天赋真是让人羡慕，寥寥几笔就能如漫画般准确而生动

• 彼得堡的挽歌

  作者：HH 发布时间：2009-02-23 16:34:45

  早在1928年，曼德尔施塔姆就在他的《埃及邮票》中写道，“一想到我们的生活不是一个有情节，有英雄的故事，而是一个由忧伤，由玻璃制品，由不停息的到处蔓延的狂热的嘈杂声，以及由彼得堡流感引发的谵妄呓语所构成的传说，就让人毛骨悚然。”彼得堡之所以使对其爱恨交加的曼德尔施塔姆如此形容，其实正好体现了彼得堡不同于俄罗斯其它城市的独特气质。据说彼得一世一开始就想让彼得堡代替莫斯科成为俄罗斯帝国的首都。1703年，彼得堡在彼得大帝的雄心下在沼泽地上拔地而起，作为俄国现代化改革的重要进程，彼得一世满怀期许的想让彼得堡成为向欧洲打开的一扇窗口进而取代莫斯科几个世纪以来的宗教传统。

  然而在沼泽地上打造彼得大帝的乌托邦的结果是，大量的劳工死亡，亡魂无数。这使彼得堡在建成伊始就被打上了一股阴郁的调子。彼得堡宏伟宫殿的窗户玻璃与消逝的暮光交相辉映，但除了一片火红的景象之外总还有点颓败和忧伤的模样。1835年，一个神色奇诡，有点神经质的年轻人开始徜徉在彼得堡的涅瓦大街上展开了对这座城市和人的全部想象，就好像里斯本的佩索阿或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博尔赫斯或伊斯坦布尔的帕慕克，彼得堡将会因为果戈理的到来而变得更加完整，彼得堡的身后开始有了个幽灵般的偷窥和沉思者。虽然十七年后，果戈理仍然抵挡不住他应该已经司空见惯的现代化的侵袭——很难断定他是否真的热爱那座为现代化而生的城市——就像在《涅瓦大街》中他所写到的一样，“为了把斗篷更紧的裹在身上，”他有步骤的将自己饿死。那时，我们才发现原来果戈理想要更紧的裹住自己的东西原来是死亡。

  果戈理好像并没有赫尔岑或奥加莱夫信誓旦旦的决心和燃烧十九世纪俄罗斯的激情。当十二月革命党人疯狂迎着风浪，冲向彼得堡的青铜骑士广场寻找着普希金和伟大的俄罗斯精神的时候，果戈理正平静的在大街上溜达。《彼得堡故事》中的人物和事件需要他每天闲逛在涅瓦大街上的神秘想象。我们宁可这么想，也许果戈理眼中这见鬼的现实一无是处，但他依旧不可避免的要与工厂机器、酒精、路灯还有沿街的商店遭遇，即使他的眼光无比犀利，很快的讥讽“你都来不及看一眼就消逝在你面前的幽灵”，但他还是愿意停顿。在他的关于彼得堡的故事里，事实证明，他对眼前如幻像一样的真实生活兴趣盎然。

  有些人愿意把果戈理的故事往“含泪的笑”上面理解，其实那可能低估了果戈理对待哭泣看法。在《外套》中，果戈理把恐惧和屁滚尿流丢给了老是扒别人外套的人，那个趾高气昂的将军最终看到的是一只大得出奇的拳头。马歇尔·伯曼说过，《外套》可能是果戈理关于彼得堡最好的小说，因为阿卡塞耶维奇在穿上了新外套之后的确美好的融入了一阵彼得堡的幻象中去了。看见了越来越多的人，越来越亮的灯光，衣着华丽的可爱女士还有对他开看似善意的玩笑。但这些的结局却是，广阔天地中的微光和“看上去好像站在了世界的尽头”。就在阿卡塞耶维奇仿佛走在旷野中的一瞬，果戈理阴沉的站在他身后要向我们说明什么呢？在哭泣中微笑么？我们能看到的是最低限度的尊严的剥夺，到死甚至死之后，果戈理也没用含泪的笑使他自己和读者释然，有的只是孤寂的亡灵四处游荡。

  对我们来说，果戈理的意义也许就在他狡猾的挑明了一种潜在的事实，他漫不经心的暴露了彼得堡或者现代主义的吊诡经验。虽然“彼得堡们”同样的狡诈，果戈理最后还是输了这场战争，但他向散发出时代光源的镜子有预谋的打碎的举动，令我们或多或少的清醒一些。他最终也只留下了甘心变成亡灵的侧影。在其消失的一刻，我们还是看见了一丝暧昧的光亮，那光亮正是果戈理想要提醒自己和世人的，它令我们疯狂，也令我们惋惜。

• 解析果戈里的《鼻子》

  作者：易寒 发布时间：2022-09-13 13:31:22

  有时作者没有写出的东西要比写出的更重要。

  果戈里的《鼻子》首次面世是在1836年的《现代人》上，动笔开始写作这个故事是在1832年。1842年，他在编纂自己的文集时扩写了小说的结尾，文本最终定型为如今我们看到的样子。

  果戈里写作《鼻子》的十年，正处于尼古拉一世统治的鼎盛时期。这位沙皇乃是工兵出身，即位前对修筑各种防御工事充满激情。在经历了1825年针对他的起义事件后，沙皇产生了一种坚定的信仰：要想保障臣民的幸福，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俄罗斯改造成一座大兵营。按照现代标准来说，这位专制君主的统治并不算是残暴，从他对待一些叛逆者，比如十二月党人以及彼得拉舍夫斯基小组的宽大处理来看，甚至可以称得上仁慈。然而尼古拉一世受到了当时以及后世俄国知识分子的一致痛恨——甚至不如他那些杀人如麻的同行，要知道恐怖伊凡和斯大林可是有很多人为他们唱赞歌的——而这主要是因为他治下俄国社会令人窒息的无聊和平庸。他成立的政治警察机构第三厅，继承了自伊凡四世特辖军以来帝俄特务统治的优良传统。这个机构建立的初衷是为了监视可能的政权颠覆活动，实际上则成为了社会上一切鸡毛蒜皮的收集站。哪怕像是修士逃跑、夫妻吵架这样的琐碎小事都逃不过秘密警察的耳目。

  

  土木狗尼古拉一世

  假如你和亲朋好友在咖啡馆里的闲聊八卦第二天都会记录在警察局的案卷里，这样的社会里人们的谈话很难包含什么认真有趣的内容。所以在那时候的俄国，尤其是彼得堡皇城根下，人们极其热衷于传播各种荒诞不经的奇闻轶事，以此作为无聊生活的少数消遣。普希金曾在日记里郑重记录了一则新闻：某机关大楼里的家具在无人去碰的情况下自己动了起来；果戈里当家教的时候，曾向学生惟妙惟肖地讲了一个某栋房子里椅子自己跳起舞来的故事。

  对于当时俄国的有教养阶层来说，这些荒唐故事实在是魅力非凡，比黑格尔或者法国革命什么的有意思多了。考虑到这样的时代背景，果戈里为何会写一个关于八等文官鼻子失踪的古怪小说就没有那么难以理解了。尽管如此，小说刚发表的时候人们大多对它评价不高，认为这只是一篇抖机灵的玩闹文字。别林斯基看到了小说的价值，然而他用自己那套“现实主义”文学理论对其硬性解读，招致后世许多评论家的不满。此后许多人像是故意跟俄国现实主义理论传统抬杠似的，拒绝从中解读任何社会批判或道德寓意方面的内容。他们当中最极端的当属纳博科夫，干脆说果戈里之所以如此痴迷于鼻子这一主题，只是因为他本人就长了一个十分特别的大鼻子。

  

  果戈里肖像，这鼻子确实又长又尖

  平心而论，两派的说法都有不全面的地方。果戈里从来都不是一个纯艺术作家——事实上，并没有什么纯艺术家，哪怕纳博科夫本人的作品也不可能完全逃脱道德和社会责任；另一方面，像老派文学教科书里的说法那样，声称果戈里的价值在于“现实主义”“十足的生活真实（别林斯基语）”“典型人物典型性格的描绘”，显然也不恰当。《鼻子》有其深意，而且这深意不仅表现于这个明面上写出的荒诞故事当中，还在于那些没有直接写下的内容，在一些侧面描写和暗示里，其中果戈里创造出了一个神奇的时空，它似乎只是作为故事背景的存在，却比故事本身还要离奇。可以说，缺少这个背景，光有故事本身，这篇小说也就丧失了大部分揭露现实的力量。

  首先，要想理解《鼻子》，最好是将它放在小说集《彼得堡故事》当中，将其作为系列小说整体当中的一部分看待。《彼得堡故事》收录了六篇小说：《涅瓦大街》《鼻子》《肖像》《外套》《马车》《狂人日记》，其主题具有一贯性，用《涅瓦大街》里的一句话来概括，就是：

  “一切都是欺骗，一切都是幻影，一切都和表面看到的样子不同！”

  可以说，这句话概括了乌克兰乡下青年果戈里来到光怪陆离的彼得堡京城世界后得到的强烈感受。果戈里骨子里是个神秘主义者，虽然有着敏锐的艺术洞察力，统治他思想的那些迷信观念完全是俄国农民式的。他眼中的世界与常人不同，充满了栩栩如生的超自然力量。这些超自然元素落到他笔下，在《狄康卡近乡夜话》中成为亲切淳朴的民间故事，到了《彼得堡故事》里，则把彼得大帝建造的这座大理石之城幻化成了一个魍魉横行的诡谲之境。这个世界里，一幅不祥的肖像画为每一代主人带来诅咒，失去外套的小职员死后会变成抢外套的厉鬼，鼻子会从人脸上逃走，化成人形在街上游逛。纳博科夫说的没错，这个世界绝不是按照现实主义原则创造出来的，它是一个幻景，是现实彼得堡的扭曲画像，然而某种程度上说这个幻像道出了现实的彼得堡所无法呈现的真实。

  

  “全是假的！”从十八线小城来彼得堡北飘的果戈里如是说。

  《鼻子》的故事是从一位理发师的醒来开始的：

  三月二十五日那一天，彼得堡发生了一桩非常奇怪的事情。住在升天大街的理发师伊凡·雅科夫列维奇（他的姓失掉了，连他的招牌——画着一个满脸涂着肥皂的绅士，并有“兼放淤血”字样——也不再注明什么）很早就醒来了，闻到了面包的香味。

  这个开头有三个值得注意的地方：第一，它从一个人物的起床开始，这带来一种梦醒之间的恍惚感，差不多成了后世荒诞故事写作的常用开头（最经典的例子就是卡夫卡的《变形记》和《判决》）；第二，理发师的姓失落了，招牌上的字也有缺失，提示我们这是一个有缺损的世界，在这里一切事物都不是以完整形态呈现的；第三，理发师醒来后首先唤起的知觉是嗅觉，点出了鼻子这个主题。

  理发师起床后第一件事是吃早餐：

  伊凡·雅柯夫列维奇为了礼貌的缘故，在衬衫外面穿了件燕尾服，靠桌子坐下，倒了点盐，准备好两只葱头，拿起刀，装出意味深长的模样，动手切开面包。

  小说中出现的第一次服装描写：一个小理发师在家吃早饭都要装模作样地套一件燕尾服。类似的服装描写在后面有很多，在小说里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我们很快就能看到这一点。

  理发师切开面包，惊恐地发现里面竟然有一个鼻子。然而他的恐惧却远赶不上老婆对他的愤怒：

  “你打哪儿割了这鼻子来的，你这畜生？”她愤愤地喊，“骗子手！酒鬼！我要亲自到警察局告你去！无法无天的强盗！我已经听见三个客人说过，你在刮脸的时候使劲揪住人家的鼻子，几乎要把它们拉下来。”

  老婆对理发师发现鼻子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告发他，可见这个警察社会的控制已经到了无孔不入的地步。理发师被大骂了一顿后，慌慌张张地跑出家门，试图把鼻子扔掉。这时候他满脑子里都是警察机关的可怕形象：

  一想到警察要在他家里搜出这鼻子，给他吃官司，他简直吓昏了。他恍惚已经看见绣银边的红领子，剑……他浑身哆嗦起来。他终于取出内衣和靴子来，把这些破烂全给穿上……

  警察的制服、装备和小理发师的破衣烂衫对比（燕尾服不见了，上流人物的幻象随着鼻子的出现立刻消失，理发师显出了原型——后文中的柯瓦辽夫也将要现出原型，并且要比理发师更彻底更深刻。）

  伊凡·雅柯夫列维奇，像每一个正派的俄国手艺匠一样，是一个了不起的酒鬼。虽然天天刮别人的下巴，他自己的下巴却是向来不刮的。伊凡·雅柯夫列维奇的燕尾服（伊凡·雅柯夫列维奇从来没有穿过大礼服）是有斑纹的，就是说，从前曾经是黑色的，现在却染满了肉桂黄和灰色的斑点；硬领油光锃亮；三颗钮子掉落了，只剩下些线脚。

  再次出现了衣服的细节描写，并且使用了极具果戈里特色的大特写镜头（衣服上的斑点，脱落的纽扣）。并且提到了下巴和胡须：帝俄时期胡子是判断社会阶层的一个重要指标，重要到了沙皇会为此颁布法令的地步。且不论彼得大帝著名的剃须令，尼古拉一世本人就曾规定过军官的胡须必须是黑色的，不管他们原本的发色是什么。后面可以看到，类似的胡须描写和服装描写一再出现。

  伊凡·雅柯夫列维奇是一个伟大的冷嘲家，八等文官柯瓦辽夫通常在刮脸时问他：“伊凡·雅柯夫列维奇，你的手上总有一股子臭味儿！”那么，伊凡·雅柯夫列维奇对于这一句问话就答道：“怎么会臭呢？”——“这我可不知道，朋友，我只知道有一股子臭味儿。”八等文官说，——于是伊凡·雅柯夫列维奇闻了一撮鼻烟，在颊上，鼻子下面，后耳根上，下巴颏上，总之，在他兴之所至的任何地方涂上肥皂，当做他的回答。

  如果理发师老婆对理发师揪掉柯瓦辽夫鼻子这一指控成立的话，那么这里揭示了理发师的“作案动机”——柯瓦辽夫的鼻子总是闻到理发师手上的臭味，所以在潜意识里的愤怒驱使下，他把这个可恶的鼻子揪了下来。如果对此进行深度解读，这里可能隐藏着某种阶级冲突的意味：劳动者对官僚阶层压抑着的不满……

  这位可敬的市民已经走到了以撒桥上。他先往四下里张望一下；然后俯伏在桥栏上，好像要看看桥下有没有许多鱼在游着，接着悄悄地扔掉了包着鼻子的破布。他觉得好像一下子卸下了十普特重的担子：伊凡·雅柯夫列维奇甚至微笑起来。他不去刮官们的下巴了，却向一家挂着“茶点小酌”的招牌的铺子走去，想要一杯混合香料酒喝，这时候忽然看见桥头上站着一个仪表堂堂、长着茂密的络腮胡子、戴三角帽、佩剑的巡长。他吓呆了；这当口，巡长用手指招招他，说：“来一下，你！”

  理发师在处理赃物时，心心念念的警察终于出现了。但是与其说出现的是警察本人，不如说出现的是他的配饰：络腮胡子、三角帽、佩剑……小说的第一章在警察对理发师的盘问中戛然而止，接下来镜头一转，来到了主角柯瓦辽夫身上。

  八等文官柯瓦辽夫很早就醒来了，用嘴唇弄出“勃噜噜……”的声音，那是他醒来时总要做的，虽然他自己也说不出所以然。

  和理发师的故事一样，柯瓦辽夫的故事也是从床上醒来开始的。第一章理发师的故事可以看做小说的序幕，提示了后面柯瓦辽夫更大、更喧嚣的闹剧即将上演。

  他想看一看昨天晚上鼻子上长出来的那粒小疙瘩；可是，他大吃了一惊，应该有鼻子的地方，变成完全平塌的一块了！

  再一次，果戈里式的大特写，几乎是用放大镜对着鼻子的观察。

  柯瓦辽夫是一个在高加索弄到的八等文官。他弄到这个官衔，还不过刚刚两年，所以一刻也忘不掉它；并且为了给自己增添些气派和分量起见，他从来不称呼自己八等文官，却总叫少校。

  在高加索战争期间，政府为了吸引公务员到高加索地区任职，放宽了八级官员评定的标准，于是当时社会上嘲笑这种“高加索八级文官”是水货。所以科瓦列夫不喜欢别人叫他八级文官，坚持自称是“少校”。关于帝俄官僚制度和官秩表的一些知识，可以参考：

  沙俄时期的官制是什么样的？536 赞同 · 41 评论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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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柯瓦辽夫少校有每天在涅瓦大街散步的习惯。他的衬衣硬胸的领子总是雪白、浆硬的。他的络腮胡子，是现在省衙门或县衙门的丈量员、建筑师，——只要他们是俄国人就行，——还有执行各种警察职务的人，总而言之，一切有着胖胖的红脸蛋，打得一手好波士顿牌的人脸上还能看到的那一种：这些络腮胡子在脸颊中部蔓生开来，一直伸到鼻子附近。

  再次出现不厌其烦的服饰和胡子描写，不仅更加详尽了，还连带了阶级和职业方面的说明。服饰=社会地位这一主题完全凸显了出来。

  

  八等文官肖像，注意胡子的样式

  柯瓦辽夫少校是因为有事才上彼得堡来的，就是说，要找寻一个和他的官衔相称的职位：运气好，弄到个副省长，否则就在一个什么红衙门里当个庶务官。

  帝俄时期，副省长这一级别的职务是五等以上的文官才能出任的。柯瓦辽夫一个八等文官巴望这样的职位，显然是痴心妄想。这里描写柯瓦辽夫的野心是一个隐晦但重要的伏笔，对后面的许多情节具有解释功能，待会就能看出来。

  柯瓦辽夫失去了鼻子，当他面对生活的这一重大异常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往警察局跑。这里和理发师老婆要告发丈夫有异曲同工之妙，点出了庸人世界观的一大特征：一旦有什么事超出了他们的预期，他们第一反应就是寻找政府权威为他们拨乱反正，为他们把可怕的事情掩盖掉。柯瓦辽夫在街上狂奔乱走，用手帕捂着脸，这时撞见了令他震惊的一幕：

  一件难以索解的怪事在他眼前发生了：一辆马车在门口停下；车门打开了；弯着腰，跳出一位穿制服的绅士来，一直跑上台阶去了。当柯瓦辽夫认出这是他自己的鼻子的时候，他是多么害怕而又惊奇啊！……两分钟之后，鼻子真的出来了。他穿着绣金的、高领的制服，熟羊皮的裤子，腰间挂一口剑。从有缨子的帽子可以推知他是忝在五等文官之列的。

  小说的第一个高潮，也是整个故事里最离奇的一幕：鼻子幻化为人形在彼得堡行走。神奇之处不仅在于鼻子竟然能变成一个人，更在于柯瓦辽夫居然能认出变成人的鼻子。他是怎么认出来的？是从他的相貌吗？然而故事里并没有描写鼻子的相貌，实际上，整个故事里就没有一处外貌描写。我们不知道柯瓦辽夫长什么样，也不知道理发师、警察局长、报社员工等人的相貌。他们出场时，我们能看到的只有他们的服饰、胡须这些特征。

  《鼻子》的世界是一个没有面孔的世界，人们依靠穿着和胡须来辨别彼此的身份，至于面孔则是一片空无，好像商场里那些没有五官的人体模特。

  小说里的所有人仿佛得了脸盲症一样，对面孔毫无感知——然而在一种情况下他们才会意识到面孔的存在，那就是五官出现异常的时候——柯瓦辽夫鼻子上出现了一个小水泡，这是一个小异常；柯瓦辽夫的鼻子没有了，这是一个大异常。这是典型的庸人感知世界的方式：当一切运转正常的时候，他们的感受是麻木的，无知无觉的，甚至并没有真正感受到自己在活着；只有事情出了岔子的时候才会猛然惊醒，陷入巨大的恐惧中。

  柯瓦辽夫认出了他的鼻子，我们几乎可以断定，他不是从相貌认出来的，原因有二：首先，正如刚才所说，《鼻子》的世界里面孔没有意义；其次，一个长着人脸的鼻子，并且还能通过这张面孔被人认出来，这本身就是一件荒谬、不可理喻的事情。

  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其实柯瓦辽夫认出鼻子的途径的确有神秘之处，但并非完全不可索解。线索就在前文之中：柯瓦辽夫来彼得堡是为了寻觅一个副省长的差事，刚才说了，根据帝俄的官场规矩，副省长必须由五等以上文官出任。而我们看到，从鼻子的服饰就能看出，这位鼻子大人正是一位五等文官。那么一切就清楚了，

  鼻子所冒充的这位五等文官老爷，他的全部形象、做派，就是柯瓦辽夫每天升官梦里自己的样子，是他的抱负，他的幻景，他魂牵梦绕的未来，他每天蝇营狗苟之生活的全部意义。

  正因为他对柯瓦辽夫的生命有如此重大的关系，所以柯瓦辽夫才能一眼就认出他，而这并不需要看清他的外貌。

  鼻子冒充的官员不需要面孔，也不需要血肉，不需要灵魂，他比故事里所有人物都要抽象，是一副绝对的空壳；理发师有名无姓，柯瓦辽夫有姓无名，而我们的鼻子大人则完全无名无姓，是彻底的匿名者。他像幽灵一样在彼得堡街头出现，走入一间教堂祷告（鬼魂进了教堂，多么强烈的讽刺！）柯瓦辽夫试图上前和他对质，然而因为他的五等文官做派威严可怖，完美无缺——柯瓦辽夫每日的幻想里将他打造成了如此，当然，只是看起来这样，后面还会再提到这一点——致使柯瓦辽夫这个水货八等文官，冒牌少校，在他面前完全落了下风。官僚体制的逻辑和现实世界的逻辑正好相反，现实世界里，一件事物可以没有名分而存在，而在官僚体制中，名分就是一切，一个鬼魂戴上了五等文官的帽缨就自动获得了存在的资格，而且要比一个戴八等文官肩章的大活人要真实得多。

  

  鼻子与少校对峙

  “您弄错了，仁慈的先生。我跟您不相干。再说，我们之间不可能有什么密切的关系。照您这件常制服的钮扣判断起来，您应该是在参议院，或者至少是在司法衙门里供职的。我可是在学术机关方面。”说完这句话，鼻子扭过脖去，又继续祈祷起来。

  这里鼻子的答话暗示了柯瓦辽夫的另一个隐痛：他因为在高加索弄到的五等文官资格，总被人嘲笑不学无术，所以在他的幻想中，自己成为五等文官后会进入学术机构。

  柯瓦辽夫在鼻子那里吃瘪之后，犹豫再三，最后决定到报馆去登广告捉拿鼻子。因为他平日惯于弄虚作假，装模作样，在报馆里不肯直接说明来意，吞吞吐吐，闹了一堆笑话。离开报馆，柯瓦辽夫去了警察局长家。局长正在休息——这里再次出现了衣服的描写：

  女厨子这时候给警察分局长脱下了当官儿穿的过膝的长统靴；剑和全身披挂已经一件件安安稳稳挂在角落里，望而生畏的三角帽已经被他三岁的儿子拿去玩去了，他过了紧张的疾言厉色的一天之后，正预备享受一下安静的乐趣。

  看了小说中这么多衣服和胡子的描写，应该很容易得出结论：在《鼻子》里，人的存在是由他们的衣服和胡须规定的，而非他们本身。警察只有在穿上制服的时候才是真正的警察，脱去了制服，他就没有理由履行职责了。在这个官僚世界，真正有意义的是一个人的衣服，而非他本人。所以不出所料，柯瓦辽夫在局长那里又没讨到任何便宜。局长羞辱了他一番，把他打发回家了。

  柯瓦辽夫气呼呼地回了家。（这里插入了一段非常典型的果戈里式闲笔：他的仆人正在往天花板上吐唾沫，而且神乎其技地每一下都吐在同一个地方，对此柯瓦辽夫气得简直要发疯。）他哀叹自己的不幸，并归罪于一个他打过交道的贵妇。这时一位警察登门向他通报了喜讯（就是小说开头理发师在桥上遇到的那个）：他的鼻子找到了。

  “事情很蹊跷：几乎在他刚要动身的时候把他截住的。他已经坐上公共马车，准备出发到里加去了。护照早已办好了，还写着一个官员的名字。奇怪的是，起初连我都把他看成一位绅士呢。可是幸亏我随身带着眼镜，我立刻看出他是一个鼻子。我是个近视眼，您要是站在我的面前，我只能看见您的脸，此外，鼻子呀，胡子呀，我可什么都看不见了。我的丈母娘，就是我的内人的令堂，也是什么都看不见的。”

  近视眼的警察看不清人脸（再一次验证了这是一个没有面孔的世界），但是却一眼认出了鼻子是冒充的大官，警察的职业嗅觉起了作用。这也从侧面证明了一点：柯瓦辽夫幻想出的这个五品文官形象只对他本人来说起效果，外人一眼就能看穿其浮夸虚假。

  警察将鼻子交还给喜出望外的柯瓦辽夫，他凭借上面的那个小疙瘩认出这确实是他的鼻子。可是很快他又犯起愁来：该怎么把鼻子安回去呢？如果我们接受之前说的鼻子=生活意义这个隐喻，那么此时表现的就是庸人们在遭遇意外事件后的通常反应：从前赖以生存的那种虚假的生活观念被击碎后，他们一时间找不到活着的依靠，像堕入深渊的人那样在虚空中乱抓，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中。这种时候有两条道路摆在他们面前：少数人会醒悟，走向真实的生活，大多数人则只会不惜一切代价让生活恢复原样。

  柯瓦辽夫就是后一种人，他请来医生帮他把鼻子安回去。医生作为小说中唯一清醒理智的声音，告诉他还是不要把鼻子装回去的好。他建议柯瓦辽夫把这个鼻子当做一件奇物卖掉。柯瓦辽夫表示激烈反对，甚至说出了一句堪称有骨气的话：

  “不，不！我怎么也不卖！”柯瓦辽夫少校绝望地喊，“我情愿让它丢掉算了！”

  的确，人生的意义是不可以卖掉的，哪怕对于柯瓦辽夫这样的庸人来说也是如此。

  最后医生还是没有帮他把鼻子装回去：

  “对不起！”医生辞别出来说，“我真想给您效劳……有什么法子呢！至少，您看到我是尽过一番力了。”说完这几句话，医生扬长而去。柯瓦辽夫连医生的脸也没有看清楚，昏昏迷迷的，只看见黑燕尾服的袖子里露出雪白的衬衫的袖子。

  和小说中的其他人物一样，医生的面孔也是模糊的，然而和其他人不同，其他人没有面孔是因为缺乏个性，而医生是因为其神秘，有些类似于童话故事里的智者或仙人。

  万念俱灰的柯瓦辽夫最后的希望就是给那位和他有过节的贵妇写信，求她把法术收走，结果当然是失败的。整个彼得堡开始传播鼻子的故事，有越来越多的人目击到柯瓦辽夫的鼻子在城里到处闲逛。故事开始向神话和传奇的方向发展。

  然而果戈里并没有试图给这个荒诞的故事圆一个合理的结尾。毫无征兆地，柯瓦辽夫的鼻子神秘地自动回到了他的脸上，正如当初神秘地跑走一样。鼻子不仅回来了，而且更加完美无瑕，连上面的小疙瘩都不见了。重获鼻子的柯瓦辽夫欣喜若狂，很快回到了他惯常的生活轨道上，并且比以前更加趾高气昂，更加咄咄逼人了。他缩回到了原来虚伪生活的壳子里，而且这下很有可能要在里面呆一辈子再也不出来。

  这个怪异的故事终于结束了，然而它的意义何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这个故事的意义并不在鼻子上。前面已经说了，鼻子是一个幽灵，一个幻影，它只是我们跟随主人公追寻旅途中悬在面前的一星鬼火。这场旅途实际上是一次对鬼魅世界的巡游，在这个世界里人只是一具用来挂衣服和胡子的没有面孔的空壳——一幅活生生的超现实主义地狱画卷。这是果戈里没有明确写出，而是以其高超的艺术功力所隐晦暗示出的。这绝对不是一个现实的彼得堡，但一定意义上，果戈里描绘出了尼古拉一世治下沙俄社会的某种本质，这也是古今中外一切庸俗、压抑、荒谬的生活环境的天才展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