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读天下 -二年级数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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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年级数学下书籍详细信息

  • ISBN:9787303136124
  • 作者:暂无作者
  • 出版社:暂无出版社
  • 出版时间:2011-12
  • 页数:284
  • 价格:19.80元
  • 纸张:暂无纸张
  • 装帧:暂无装帧
  • 开本:暂无开本
  • 语言:未知
  • 丛书:暂无丛书
  • TAG: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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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金星教育•小学教材全解:数学(2年级下册)(北师大版)(工具版)》是同步学习讲解类学科工具书,以“全心全意,解疑解难”为编写理念,把握各学习领域在不同学段的要求,立足教材,超越教材;以“全、细、新、透、活”为编写原则,以教与学的规律为依据,创新讲解,注重实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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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介绍

《金星教育•小学教材全解:数学(2年级下册)(北师大版)(工具版)》是同步学习讲解类学科工具书,以“全心全意,解疑解难”为编写理念,把握各学习领域在不同学段的要求,立足教材,超越教材;以“全、细、新、透、活”为编写原则,以教与学的规律为依据,创新讲解,注重实效。


精彩短评:

  • 作者:我的剑会笑 发布时间:2010-12-24 16:24:52

    本来想从中学一点战略的,但是感觉有点过于理论化,象教科书,还是(孙子兵法)更好。书不厚,半小时就可以读完。

  • 作者:Dennis 发布时间:2017-11-20 21:58:24

    我只想说,这本书可能还可以,但是翻译地太恶心了。读了一半,实在读不下去,完全是直译,而且还有很多错误,真是让人无语。

  • 作者:安东妮 发布时间:2007-12-13 22:57:11

    题目剽窃了木心

  • 作者:苏野 发布时间:2019-04-12 10:20:28

    偏于史学,功在梳理,阐释框架陈旧。

  • 作者:louise 发布时间:2020-05-12 18:35:41

    所有回来的人,他们都成了怪人。那些自幼被俘的人,回来后难以安顿,都在寻找一种灵魂的慰藉,他们同时被两种文化抛弃,仿佛黯淡的流星,迷失在太空深处。遇见基德上尉,她不再是那个被所有人抛弃的孩子,她是一颗有坐标系的星星了。

  • 作者:宇宙里的小豆豆 发布时间:2022-05-01 23:00:30

    更多是从家庭教育的角度,教父母成为一个权威型的家长,教如何对孩子施展素质教育吧,同时促进良好的亲子关系。


深度书评:

  • 把星空送给你。

    作者:Kefir 发布时间:2009-10-04 21:23:07

  • 蒲柳人家全文[来自百度百科][厚颜无耻][太喜欢一丈青大娘打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作者:月直直 发布时间:2017-03-03 20:37:20

    七月天,中伏大晌午,热得像天上下火。何满子被爷爷拴在葡萄架的立柱上,系的是拴贼扣儿。

    那一年是1936年。何满子六岁,剃个光葫芦头,天灵盖上留着个木梳背儿;一交立夏就光屁股,晒得两道眉毛只剩下淡淡的痕影,鼻梁子裂了皮,全身上下就像刚从烟囱里爬出来,连眼珠都比立夏之前乌黑。

    奶奶叫东隔壁的望日莲姑姑给何满子做了一条大红兜肚,兜肚上还用五彩细线绣了一大堆花草。人配衣裳马配鞍,何满子穿上这条花红兜肚,一定会在小伙伴们中间出人头地。可是,何满子一天也不穿。

    满子整天在运河滩上野跑,头顶着毒热的阳光,身上再裹起兜肚,一不风凉,二又窝汗,穿不了一天,就得起大半身痱子。再有,全村跟他一般大的小姑娘,谁的兜肚也没有这么花儿草儿的鲜艳,他穿在身上,男不男,女不女,小姑娘们要用手指刮破脸蛋儿,臊得他得找个田鼠窝钻进去;小小子儿们也要敲起锣鼓似的叫他小丫头儿,管叫他一辈子抬不起头。

    何满子不穿花红兜肚,奶奶气得咬牙切齿地骂他,手握着擀面杖要梆他,还威吓要三天不给他饭吃。原来,这条兜肚大有讲究。何满子是个娇哥儿,奶奶老是怕阎王爷打发白无常把他勾走;听说阎王爷非常重男轻女,何满子穿上花红兜肚,男扮女妆,阎王爷老眼昏花的看不真切,也就起不了勾魂索命的恶念。

    何满子的奶奶,人人都管她叫一丈青大娘;大高个儿,一双大脚,青铜肤色,嗓门也亮堂,骂起人来,方圆二三十里,敢说找不出能够招架几个回合的敌手。一丈青大娘骂人,就像雨打芭蕉,长短句,四六体,鼓点似的骂一天,一气呵成,也不倒嗓子。她也能打架,动起手来,别看五六十岁了,三五个大小伙子不够她打一锅的。

    她家坐落在北运河岸上,门口外就是大河。有一回,一只外江大帆船打门口路过,也正是歇晌时分。一丈青大娘站在篱笆外的伞柳阴下放鸭子,一见几个纤夫赤身露体,只系着一条围腰,裤子卷起来盘在头上,便断喝一声:“站住!”这几个纤夫头顶着火盆子,拉了百八十里路,顶水又逆风,还没有歇脚打尖,个顶个窝着一肚子饿火。一丈青大娘的这一声断喝,他们只当耳旁风。一丈青大娘见他们头也不抬,理也不理,气更大了,又吆喝了一声:“都给我穿上裤子!”有个年轻不知好歹的纤夫,白瞪了一丈青大娘一眼,没好气地说:“一大把岁数儿,什么没见过;不爱看合上眼,掉过脸去!”一丈青大娘火了起来,挽了挽袖口,手腕子上露出两只叮叮当当响的黄铜镯子,一阵风冲下河坡,阻挡在这几个纤夫的面前,手戳着他们的鼻子说:“不能叫你们腌臜了我们大姑娘小媳妇的眼睛!”那个不知好歹的年轻纤夫,是个生楞儿,用手一推一丈青大娘,说:“好狗不挡道!”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一丈青大娘勃然大怒,老大一个耳刮子抡圆了扇过去,那个年轻的纤夫就像风吹乍蓬,转了三转,拧了三圈儿,满脸开花,口鼻出血,一头栽倒在滚烫的白沙滩上,紧一口慢一口捯气,高一声低一声呻吟。几个纤夫见他们的伙伴挨了打,唿哨而上;只听咯吧一声,一丈青大娘折断了一棵茶碗口粗细的河柳,带着呼呼风声挥舞起来,把这几个纤夫扫下河去,就像正月十五煮元宵,纷纷落水。一丈青大娘不依不饶,站在河边大骂不住声,还不许那几个纤夫爬上岸来;大帆船失去了纤力,掌舵的绽裂了虎口,也驾驭不住,在河上转开了磨。最后,还是船老板请出了摆渡船的柳罐斗,钉掌铺的吉老秤,老木匠郑端午,开小店的花鞋杜四,说和了两三个时辰,一丈青大娘才算开恩放行。

    一丈青大娘有一双长满老茧的大手,种地、撑船、打鱼都是行家。她还会扎针、拔罐子、接生、接骨、看红伤。这个小村大人小孩有个头疼脑热,都来找她妙手回春;全村三十岁以下的人,都是她那一双粗大的手给接来了人间。

    不过,别看一丈青大娘能镇八方,她可管不了何满子。何家世代单传,辈辈一棵苗,何满子的爷爷就是老生儿,他父亲也是在一丈青大娘将近四十岁时才落生的;偏是何满子不同凡响,是他母亲头一胎生下来的贵子。一丈青大娘一听见孙子呱呱坠地的啼声,喜泪如雨,又烧香又上供,又拜佛又许愿。洗三那天,亲手杀了一只羊和三只鸡,摆了个小宴;满月那天,更杀了一口猪和六只鸭,大宴乡亲。她又跑遍沿河几个村落,挨门挨户乞讨零碎布头儿,给何满子缝了一件五光十色的百家衣;百日那天,给何满子穿上,抱出来见客,博得一片彩声。到一周岁生日,还打造了一个分量不小的包铜镀金长命锁,金光闪闪,差一点把何满子勒断了气。

    何满子是一丈青大娘的心尖子,肺叶子,眼珠子,命根子。这一来,一丈青大娘可就跟儿媳妇发生了尖锐的矛盾。

    何满子的父亲,十三岁到通州城里一家书铺学徒,学的是石印。他学会一笔好字,也学会一笔好画,人又长得清秀,性情十分温顺,掌柜的很中意,就把女儿许配给他。何满子的爷爷虚荣心强,好攀高枝儿,眉开眼笑地答应了这门亲事。一丈青大娘却不大乐意,她不喜欢城里人,想给儿子找个农家或船家姑娘做妻子,能帮她干活,也能支撑门户。可是,她拗不过老头子,也怕伤了儿子的心,不乐意也只得同意了。何满子的母亲不能算是小姐出身,她家那个小书铺一年也只能赚个温饱;可是,她到底是文墨小康之家出身,虽没上过学,却也熏陶得一身书香,识文断字。她又长得好看,身子单薄,言谈举止非常斯文,在一丈青大娘的眼里,就是一朵中看而无用的纸花,心里不喜爱。何满子的母亲更看不上婆婆的粗野,在乡下又住不惯,一住娘家就不想回来。等生下了何满子,何满子的父亲就想在城里另立个家。一丈青大娘是个爱面子的人,分家丢脸,可是一家子鸡吵鹅斗,也惹人笑话;老人家左右为难,偷偷掉了好几回眼泪。但是,前思后想,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筵席,到了儿点了头。不过,却有个条件,那就是儿媳妇不能把何满子带走。孩子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何满子的母亲哭得死去活来。最后,还是请来摆渡船的柳罐斗,钉掌铺的吉老秤,老木匠郑端午,开小店的花鞋杜四,说和三天三夜,婆媳俩才算讲定,何满子上学之前,留在奶奶身边;该上学了,再接到城里跟父母团聚。

    何满子在奶奶身边长大,要天上的星星,奶奶也赶快搬梯子去摘。长到四五岁,就像野鸟不入笼,一天不着家,整日在河滩野跑。奶奶八样不放心,怕让狗咬了,怕让鹰抓了,怕掉在土井子里,怕给拍花子的拐走。老人家提心吊胆,就像丢了魂儿,出来进去团团转,扯着一条亮堂嗓门儿,村前村后,河滩野地,喊哑了嗓子。何满子却隐匿在柳棵子地里,深藏到芦苇丛中,潜伏在青纱帐内的豆棵下,跟奶奶捉迷藏,暗暗发笑。等到天黑回家去,奶奶抄起顶门杠子,要敲碎何满子的光葫芦头;何满子一动不动,眼皮眨也不眨,奶奶只得把顶门杠子一扔,叫了声:“小祖宗儿!”回到屋里给孙子做好吃的去了。不是煮鸡蛋,就是烙白面饼。

    这一天,何满子的爷爷回来了。一丈青大娘跟老头子叨唠这个,嘟哝那个,老头子阴沉着脸,哼哼哈哈,一脑门子官司;一丈青大娘气不打一处来,跟老头子叫起了苦,顺口就给何满子告了状。爷爷是个风火性儿,一怒之下,就把何满子拴在了葡萄架的立柱上,系的是拴贼扣儿,跑不了更飞不了。而且,在他面前扔下一个纸盒,盒子里有一百个方块字码,还有一块石板和一支石笔,勒令他在这一个歇晌的工夫,把这一百个字写下来。

    这倒难不住何满子。可是,他有生以来头一回失去自由,心里委屈而又憋闷,两眼直呆呆,双手懒洋洋,一点也没有写字的兴致。

    何满子的爷爷,名讳已不可考。但是,如果提起他的外号,北运河两岸,古北口内外,在卖力气走江湖的人们中间,那可真是叫得山响。

    他的外号叫何大学问。

    何大学问人高马大,膀阔腰圆,面如重枣,浓眉朗目,一副关公相貌。年轻的时候,当过义和团,会耍大刀,拳脚上也有两下子。以后,他给地主家当赶车把式,会摆弄牲口,打一手好鞭花。他这个人好说大话,自吹站在通州东门外的北运河头,抽一个响脆的鞭花,借着水音,天津海河边上都震耳朵。他又好喝酒,脾气大,爱打抱不平,为朋友敢两肋插刀,所以在哪一个地主家都呆不长。于是,他就改了行,给牲口贩子赶马;一年有七八个月出入古北口,往返于塞外和通州骡马大市之间,奔走在长城内外的古驿道上。几百匹野马,在他那一杆大鞭的管束下,乖乖地像一群温驯的绵羊。沿路的偷马贼,一听见他的鞭花在山谷间回响,急忙四散奔逃,躲他远远的。所以,他不但是赶马的,还是保镖的,牲口贩子都抢着雇他。这一来,他的架子大了,不三顾茅庐,他是不出山的;至于脚钱多少,倒在其次,要的就是刘皇叔那样的礼贤下士。

    他这个人,不知道钱是好的,伙友们有谁家揭不开锅,沿路上遇见老、弱、病、残,伸手就掏荷包,抓多少就给多少,也不点数儿;所以出一趟口外挣来的脚钱,到不了家就花个精光。

    在这个小村,数他走的地方多,见的世面广;他又好戴高帽儿,讲排场,摆阔气。出一趟口外,本来挣不了多少钱,而且到家之前已经花得不剩分文,但是回到村来,却要装得好像腰缠万贯;跟牲口贩子借一笔驴打滚儿,也要大摆酒筵,请他的知音相好们前来聚会,听他谈讲过五关,斩六将,云山雾罩。他这个人非常富有想像力,编起故事来,有枝有叶,有文有武,生动曲折,惊险红火。于是,人们一半是戏谑,一半是尊敬,就给他送了个何大学问的外号。

    自从他被尊称为何大学问以后,他也真在学问上下起功夫来了。过去,他好听书,也会说书;在荣膺这个尊称之后,当真看起书来。他腰里常常揣着个北京老二酉堂出版的唱本,投宿住店,歇脚打尖,他就把唱本掏出来,咿咿哦哦地嘟念。遇上生字儿,不耻下问,而且舍得掏学费;谁教他一字一句,他能请这位白吃一顿酒饭。既然人称大学问,那就要打扮得斯文模样儿,于是穿起了长衫,说话也咬文嚼字。人们看见,在长城内外崇山峻岭的古驿道上,这位身穿长衫的何大学问,骑一匹光背儿马,左肩挂一只书囊,右肩扛一杆一丈八尺的大鞭,那形象是既威风凛凛又滑稽可笑。而且,路遇文庙,他都要下马,作个大揖,上一股高香。本来,孔夫子门前早已冷落,小城镇的文庙十有八九坍塌破败,只剩下断壁残垣,埋没于蓬蒿荆棘之中,成为鸟兽栖聚之地;他这一作揖,一烧香,只吓得麻雀满天飞叫,野兔望影而逃。

    夜深人静睡不着觉的时候,何大学问也常常感到阵阵悲凉。自家祖宗八辈儿,穷得房无一间,地无一垄,都是睁眼瞎。自个儿跳鞑了大半辈子,已经年过花甲,不过挣下三间泥棚茅舍,八亩河滩洼地;虽然被人尊称大学问,可从没进过学堂一天,斗大的字认不得三筐,而且只会念不会写。儿子天生文质,也只念了三年私塾,就不得不到书铺学徒。看来,何家要出个真正大学问,只有指望孙子何满子了。可是,掂量一下自己这点财力,供他念完小学,已经是鼓着肚子充胖;而中学大学的门槛九丈九尺高,没有白花花的银洋砌台阶,怎么能高攀得上?自己已经老迈年高,砸碎了骨头也榨不出几两油来;难道孙儿到头来也要落得个赶马或是学徒的命运?

    何满子也真是聪慧灵秀,脑瓜儿记性好,爱听故事,过耳不忘;好问个字儿,过目不忘。何大学问在孙子面前假充圣人,把他的那些唱本传授给孙子;何满子就像春蚕贪吃桑叶,一册唱本不够他几天念的。何大学问惊喜过望,就想求个名师指点。正巧他在赶马路上,在一座骡马大店里,遇见一位前清的老秀才,在这座骡马大店里当账房先生,写一手魏碑好字;店里生意冷清,掌柜的打算辞退这个穷儒。何大学问脑瓜子一热,就礼聘这位老秀才到他家教专馆,讲定教一个字给一个铜板。

    老秀才来到何家,就在葡萄架下开讲。他高高在上,坐一张太师椅,手拿一杆斑竹白铜锅的长杆烟袋;何满子低首俯身,坐个蒲团儿,面前一张小饭桌,就像被老秀才踩在脚下。老秀才整天板着一张阴沉沉的长脸,何满子抬头一看,只觉得头上压着一朵乌云,叫人喘不过气。老秀才又酸气冲天,开口诗云子曰,闭口之乎者也,何满子只觉得枯燥乏味,更加闷闷不乐。他本是个整天跑野马的孩子,从早到晚关在家里,难受得屁股下如坐针毡,身上像芒刺在背。念着书,一听见篱笆外柳树梢上莺啼燕啭,就想嘬着嘴唇学鸟叫,念书跑了调儿;一听见门外过往行船的纤歌声,心里就七上八下,想跑出去看一看,念书走了神儿。老秀才的眼睛尖得像锥子,一见他的身子动了动,就伸出斑竹白铜锅的长杆烟袋,敲他的光葫芦头;每敲一下,就肿起一个枣子大的青包,何满子恨透了老秀才。一丈青大娘见孙子天天挨打,心疼得就像一块一块剜肉;只有何大学问认定不打不成材,非但不怪罪老秀才学规森严,而且还从旁给老秀才呐喊助威。何大学问每天招待老秀才三顿净米净面,外加一壶酒;这个局面,穷门小户怎能支撑得住?不到一个月,何大学问就闹了饥荒,拉下了斗大的亏空,只得又去赶马。

    何大学问一走,何满子就像野马摘了笼头;天不亮,头顶着星星,脚膛着露水,从家里溜出去,逃开了学。一丈青大娘早就腻歪了老秀才,先断了每天一壶酒,又撤了一天三顿净米净面。老秀才混不下去了,留下了几百个方块字码,索取了几百个铜板,愤愤而去。

    这时,西隔壁那个在通州潞河中学念书的周檎,放暑假回来,何满子整天跟这位洋学生形影不离。何大学问赶马回来,一见老秀才走了,很觉得过意不去,埋怨一丈青大娘头发长,见识短;但是,一见何满子跟着周檎学会了一大堆字儿,还不花一文钱,又不禁转怒为喜了。

    何大学问也不是不疼爱孙子。他每趟赶马回来,一心盼家,最大的盼头就是享受天伦之乐。他满脸胡茬,就像根根松针,最喜欢磨蹭孙子的脸蛋儿,逗得孙子吱儿喳乱叫,笑成一团儿,打成一团儿。而且,每趟回来,都要给孙子带回一捎马子吃食。

    但是,这一趟回来,何大学问好像苍老了几岁,愁眉苦脸,垂头丧气,眉头子挽成个鸡蛋大的疙瘩。何满子吱吱喳喳欢迎爷爷,爷爷一点也不欢喜,没有抱他,也没有亲他,捎马子空空荡荡只有两层皮。

    何满子对爷爷心怀不满,拿白眼珠儿翻瞪爷爷,闷坐在窗根下,小嘴噘得能挂个油瓶儿。

    后来,他听见奶奶跟爷爷吵了起来:

    “你一进家就丧门神似的,没一点喜色,要是你嫌弃我们娘儿俩,就留在口外别回来,死外丧也没人去给你收尸!”

    “妈的,我差一点儿扔了这把老骨头,你还咒我!”这一回吵架,爷爷却不肯向奶奶低头服软儿,忍气吞声,“日本鬼子把咱们中国大卸八块啦!先在东三省立了个小宣统的满洲国,又在口外立了个德王的蒙疆政府,往后没有殷汝耕的公文护照,不许出口一步。这一趟,蒙疆军把我跟掌柜的扣住,硬说我们是共产党,不过是为了没收那几百匹马。掌柜的在牢房里上吊了,他们看我是个榨不出油水的穷光蛋,白吃他们的狱粮不上算,才把我放了。”

    何满子听不大懂,可是他听说过殷汝耕这个名字。去年冬天,一个下大雪的日子,乡下哄传殷汝耕在通州坐了龙庭,另立国号,天怒人怨,大地穿白挂孝。寒假里周檎回来,大骂殷汝耕是儿皇帝,管殷汝耕叫石敬瑭,还给何满子讲了一段五代残唐的故事。

    原来爷爷坐了牢,还险些扔了命,何满子心疼起爷爷来了。他正想进屋把爷爷哄得开了心,谁想爷爷竟把满腔怒火发泄到他身上,不但将他拴在葡萄架的立柱上,系的是拴贼扣儿,而且还硬逼他在石板上写一百个字。何满子一看见老秀才留下的这些手迹,就想起老秀才那一张阴沉沉的长脸和斑竹白铜锅的长杆烟袋,心里烦透了。

    爷爷喝了一壶酒,四脚八*躺在北房东屋土炕上,打着呼噜睡大觉,天塌了也惊不醒他;奶奶哭丧着脸,坐在外屋锅台上,拨动着一支牛拐骨捻麻绳,依然怒气不息。

    现在,只有一个人能搭救何满子;但是,何满子望眼欲穿,这颗救命星却迟迟不从东边闪现出来。[2]

    何满子觉得,他这个家,像个鸟笼,他好比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柳叶翠鸟;又觉得,这个家像一只麦秆编成的蝈蝈篓儿,他好比被捉进篓里的小绿蝈蝈。

    四面是柳枝篱笆,篱笆上爬满了豆角秧,豆角秧里还夹杂着喇叭花藤萝,像封的四堵墙。墙里是一棵又一棵的杏树、桃树、山楂树、花红果子树,墙外是杨柳、榆、槐、桑、枣、杜梨树,就好像给这四堵墙镶上两道铁框,打上两道紧箍。

    奶奶连巴掌大的地块也不空着,院子里还搭了几铺黄瓜架;而且不但占地,还要天,累累连连的南瓜秧爬上了三间泥棚茅舍的屋顶,石磙子大的南瓜,横七竖八地躺在屋顶上,再长个儿,就该把屋顶压塌了。

    天气越来越热,没有一丝风,小院子问得像扣上了笼屉。虽然葡萄架绿荫如盖何满子又赤条精光,可是还阵阵出汗;他看了看拴在脚踝上的绳索,解也解不开,挣也挣不脱,急得满头冒火星子,汗下如雨。

    忽然,隔墙花影动,从东篱笆上的豆角秧和喇叭花藤萝里,露出一张俊俏的儿,轻轻地叫了一声:“满子!”

    何满子一抬头,原来是望日莲姑姑,救命星光临了。

    “莲姑!”何满子一肚子委屈,好容易盼来了亲人,哇的一声哭了。

    坐在外屋的一丈青大娘,听见哭声,扔下手里的牛拐骨,走了出来,问道:

    “满子,怎么啦?”

    何满子一听奶奶的口气,明明是带着心疼的意味,于是便演出了他的拿手好戏,

    扯着嗓子大哭起来。

    篱墙外,一串脆笑,望日莲问道:“干娘,满子犯了多大的家规,披枷戴锁打算刺配沧州呀?”

    何满子哭得一声更比一声高。

    “那个老杀千刀的,撞了黑煞,一进门就瞧着我们娘儿俩扎眼;打算先勒死小的,再逼死老的,好接那个口外的野娘儿们来占窝儿!”

    一丈青大娘泼口大骂起何大学问。

    北房东屋土炕上,发出一声虎啸,何大学问怒吼着冲出屋门。他光着膀子,赤着两脚,只穿一条肥大短裤,扎煞着根根松针似的胡茬,喊嚷道:“不是你这个长舌头娘儿们挑三窝四,我就舍得拴起满子来啦?”

    “是我叫你拴的呀?”一丈青大娘的嗓门儿,压倒了何满子的哭声和何大学的吼声,“我不过是叫你吓唬吓唬他,谁想你却黑心下毒手!”

    “我并没有真捆满子呀!”

    “唉哟,拴贼的扣儿,勒得孩子快断了气儿!”一丈青大娘拍得巴掌山响。

    “我割下你这个娘儿们的长舌头!”何大学问大步走到葡萄架下,伸出一个头,抖搂了一下那圈套圈儿、环套环儿的绳索,哗啦散开了,“瞧,这是真捆他吗?”

    望日莲背着大筐跑进来,笑道:“干爹,您可真会玩花活儿。”

    “这叫兵不厌诈,空绳计!”何大学问得意地嗬嗬笑道,“可这一来,我的活露了馅儿,满子的贼胆子就更大了。”

    “您还是进屋睡回笼觉去吧,满子陪我到河滩上打青柴。”望日莲说。

    “等一等!”何大学问说,“让他奶奶给孩子做口吃的。”

    “我不管!”一丈青大娘还在跟老头子赌气。

    “不敢有劳王母娘娘的大驾!”何大学问叹了口气,“我给何家的这个小祖儿当大脚老妈子。”

    “我不吃!”何满子一甩胳膊,“把挂在西屋墙上的那一串打鸟夹子给我拿来我打鸟去。”

    “得令!”何大学问高声答应,“瞧我孙子的孝心多大,给爷爷打野味,晚下酒。”说罢,一溜小跑进屋去。

    何满子从爷爷手里接过一大串打鸟夹子,牵着望日莲的手走出柴门,眼睫毛上

    还挂着泪珠儿,就嘬起嘴唇学了一声布谷鸟叫:“咕咕,咕咕!”

    “你也是我的小祖宗儿。”望日莲说,“来,我背着你。”

    望日莲找个土坡,半蹲下身子,大筐靠在土坡上,何满子坐进去,望日莲直腰,背着他奔河边去了。

    望日莲十九岁,奶名可怜儿,是何家东隔壁杜家的童养媳。十二年前,在摆口开小店的花鞋杜四,从一个逃荒的饥民手里买下来,领回家,给他那个当时已经十七岁的傻儿子当童养媳妇。这个傻儿子小名叫二和尚,长得丑陋,又缺心眼儿就会在小店里扫马粪。花鞋杜四是这个小村有名的泥腿,他的老婆豆叶黄,又是个小村独一无二的破鞋。豆叶黄长得有几分姿色,可是心肠歹毒,一张嘴就像蛇信子。可怜儿来到杜家,一年到头天蒙蒙亮就起,烧火、做饭、提水、喂猪、纺纱织布、挖野菜、打青柴,夜晚在月光下,还要织席编篓子,一打盹儿就要挨豆叶黄的笤帚疙瘩,身上常被拧得青一块紫一块。

    可怜儿十岁那年,张作霖的队伍跟吴佩孚的队伍隔着北运河开仗,炮火连天一个炮弹炸了个大坑,把可怜儿倒栽葱埋了下去,花鞋杜四和豆叶黄也不扒她,慌慌张张跑反走了。一丈青大娘心肠软,冒着硝烟把可怜儿扒了出来,可怜儿昏迷醒,一丈青大娘把她装进大筐,背在身上就跑。一块炮弹皮子划破了一丈青大娘鬓角,她还是不忍心扔下这个苦孩子,自个儿逃命。在青纱帐里躲藏了三天,仗完了,回到村里,才知道二和尚被奉军抓了伏,下落不明。豆叶黄哭天叫地,一腔毒火扑到可怜儿身上,骂她是扫帚星,克夫命,又掐又咬,疼得可怜儿满地打滚儿。

    一丈青大娘忍无可忍,跳过篱笆,把可怜儿抢救出来。豆叶黄也不是好惹的,跟丈青大娘对骂起来;一丈青大娘虽然口角锋利,可是豆叶黄的舌头带着毒刺儿,于是动口改了动手,把豆叶黄打得七窍出血,豆叶黄就爬到何家门口,躺下装死。花鞋杜四更不是省油的灯,手持一把宰猪的育条子赶来,要烧何家的房;一丈青大娘就拿起一把鱼叉,跟花鞋杜四交了手。正打得你死我活,难解难分,何大学问从外赶马回来了,抡起大鞭,一个鞭花抽过去,把花鞋杜四抽了个皮开肉绽,差一点腰断两截。花鞋杜四岂能善罢甘休,他在官面上有路子,搬来了河防局的一个巡长要把何大学问抓去坐牢。最后,还是有人出面说和,何大学问请了两桌酒席,答给花鞋杜四和豆叶黄治疗养伤;但是,何大学问和一丈青大娘一定要认可怜儿当于闺女,花鞋杜四表示同意,不过将来可怜儿圆房,何大学问跟一丈青大娘得陪一笔嫁妆。两下立了文书,画了押,可怜儿当众给干爹和干娘叩了头。

    一丈青大娘觉得干女儿的名字不吉利,就给她改名叫贵莲。贵莲虽然不再挨打可是一年三百六十天,还是没有喘气的工夫。她到河滩上打青柴,何家西隔壁的檎下了学也到河滩上打青柴,两人十分要好,常常嬉戏打闹,周檎就管她叫望日莲;她的命相本来不贵,反倒挺喜欢这个外号,一来二去就叫开了运河滩上遍地开放着五颜六色的野花,顶属死不了的花朵最小,只有蚕豆粒大血红血红的,洒满在河边、路旁、柳荫下,不怕风吹雨打,不怕曝晒干旱。一连多少日子不下雨,土地龟裂,禾苗枯黄,可是小小的死不了花却更鲜红,更艳丽,叶子也更翠绿。望日莲就像那死不了花,在饥饿、虐待和劳苦中发育长大,模样儿来越俊俏,身子越来越秀美。干爹和干娘疼她,一年也给她做一身新衣裳,她穿上新衣裳就更好看。

    二和尚被奉军抓夫,一去没回头,何大学问和一丈青大娘就想给望日莲另找家。当面不便开口,就拜托摆渡船的柳罐斗,钉掌铺的吉老秤,老木匠郑端午,到杜家探探口气。谁想,三个人刚说明来意,豆叶黄便号陶大哭,夹枪使棒地摔了大堆闲言碎语。花鞋杜四倒似乎通情达理,说他也不愿意耽误了儿媳的青春,只是儿子生死未卜,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婚,他主张请个算命先生,给望日莲打一打卦。也真凑巧,他的话刚落音,门外就响起算命先生的笛声,他就跑出去请了进来。

    当着众人的面,算命先生盘问了望日莲和二和尚的生辰八字,掐指算了又算,口念念有词;然后断定,二和尚在外已经当了官,要像薛平贵那样,一十八载才能衣锦还乡。二和尚出去已经八年了,所以望日莲还得在寒窑苦守十个春秋,就会苦甘来,夫贵妻荣。

    其实,花鞋杜四和豆叶黄各怀鬼胎,居心不良。花鞋杜四一肚子狗杂碎,他望日莲出落得一朵鲜花似的,就起了乱伦的贼心。豆叶黄本来是个破鞋,花鞋杜常年住在小店里,很少回家来睡,她就招野汉子;眼见自个儿年老色衰,缺乏吸引力,就想拿望日莲当招蜂引蝶的幌子。有一天夜晚,豆叶黄跟她的野汉子约定,半夜三更前来。正是暑伏时节,豆叶黄喊叫屋里闷热,打开前后门窗通风。半夜里豆叶黄走出后门,叫她那个等候在篱笆根下的野汉子进去,她在外面把门。那野汉子像一只偷鸡的黄鼠狼,蹑手蹑脚而入。就在这时,前门又贼溜溜闪进一个黑影;月黑天,天阴得像锅底,两人谁也没看见谁,一齐扑向望日莲的小百屋。

    望日莲人大心大,又见豆叶黄行为不正,花鞋杜四贼眉鼠眼,每晚临睡之前都关严窗户,顶住房门,身旁左边一把镰刀,右边一把剪子。两个恶贼扑门,望莲惊醒,从炕上跳起来,可是还没有等她动手,这两个恶贼先厮打起来。望日莲抽出了镰刀和剪子,从窗口跳出去,大喊一丈青大娘救命。一丈青大娘闻声而至,起灯火,只见镰刀砍在花鞋杜四腿上,剪子扎在野汉子胳臂上,两个恶贼仍然死咬住不放,滚在一起厮打。

    出了这件事,一丈青大娘不依不饶了。豆叶黄理屈词穷,只得应许望日莲白天给她家干活,晚上到一丈青大娘那里去睡。

    何大学问出口赶马,望日莲就跟一丈青大娘和何满子同睡在一条小炕上;何学问赶马回来,望日莲就跟何满子到西屋去睡。那时候何满子才三岁,每晚都睡在望日莲的怀抱里,已经三年了。

    望日莲虽然摆脱了花鞋杜四和豆叶黄的暗算,可是摆不脱苦重的劳动,她还一年到头、一天到晚地干活。而且,豆叶黄因为奸计未成,要出口气,更加重了望日莲的劳苦。望日莲从来没有歇过响,大晌午头儿,便得去打青柴。

    年轻的姑娘媳妇们下地,身边都带着个孩子,倒不是为护身,而是为防嫌。所以,望日莲晌午打青柴要带着何满子。

    望日莲的大筐里背着何满子,沿着河岸走出村口,便是一片河滩。

    这片河滩方圆七八里,一条条河汊纵横交错,一片片水注星罗棋布,一道道沙冈连绵起伏。河汊里流水潺潺,春天只有脚面深,一进雨季,水深也只过膝,宽窄三五尺,也不搭桥,可以一跃而过;河汊两岸生长着浓荫蔽日的大树,枝枝丫丫搭满大大小小的鸟窝。水洼里丛生着芦苇、野麻和蒲草,三三五五的红翅膀蜻蜓,在

    苇尖、麻叶和草片上歇脚;而隐藏深处的红脖水鸡儿,只有蝴蝶大小,啼唱得婉转迷人,它的窝搭在擦着水皮儿的芦苇半腰上,一听见声响,就从窝里钻进水里,十分难捉。沙冈上散布着郁郁葱葱的柳棵子地,柳荫下沙白如雪,大热天躺在白沙上,身心都感到清凉。

    何满子最喜欢到河滩上玩耍。光着屁股浸入河汊,捞虾米,掏螃蟹,摸小鱼儿;钻进苇塘里,搜寻红脖水鸡儿,驱赶红靖蜒满天飞舞,更是有趣;但是,最好玩的还是在大树下、茂草中和柳裸子地里,埋下夹子和拍网打鸟。

    一到河滩上,何满子就叫望日莲把他从大筐里卸下来,欢叫着蹚过一条条河汊,跑在前面,从一片片水洼的苇丛中钻进钻出,最后一口气跑上最高的那道沙冈。

    望日莲也来到了高高的沙冈上,她坐下来喘了口气,就折了两大把柳技,编成一个遮阳的柳圈儿;她连一顶破草帽也没有。柳圈儿编成了,她把那一条粗大油黑的辫子盘绕在头上,然后再戴上柳圈儿。这时,何满子一定要采几朵火红的、金黄的、洁白的、绛紫的、天蓝的野花,插在柳圈上,想把莲姑打扮得更好看。望日莲又脱下身上那打满补丁的蓝花土布小褂儿,扔给何满子,叮咛说:“给我看着!你打鸟儿别像断线的风筝,有男人来,赶紧喊我。”

    何满子见她的胸脯上还七缠八绕着一块长条子破布,便说:“莲姑,把这条子破布扯下来,多凉快。”

    “放屁!”望日莲脸一红,“姑娘家能脱光膀子吗?”

    望日莲头戴着插满野花的柳圈儿,一手提着大筐,一手握着镰刀,钻进蓬蒿茂盛的草丛中去了。何满子坐在柳棵子地里,抱着望日莲的蓝花土布小褂儿放哨。一会儿,他就感到寂寞了,越寂寞,也就越感到发困。于是,他不耐烦了,揉了揉眼,摇了摇头,清醒过来,就扒了个沙坑,把蓝花士布小褂埋起来,提着一串打鸟夹子,走下沙冈。

    何满子先到草棵里捉小虫,把小虫串在夹子的支棍上,一把一把地四处埋伏起来,每处都拔几棵草盖上,伪装一下。然后,就钻进茂草中,轻柔地吹着口哨,含一片草叶学鸟叫,引诱树上的和树丛里的鸟儿下村出窝,觅食上钩儿。何满子听见这里啪的一声,那里啪的一声,乐得直想翻个跟头打几个滚儿,那是打中了。但是,有时候也噗的一声,却是打空了。受了惊的鸟儿,吓得钻入没天云,受了挫伤的羽毛在风中飘散。

    他听着打中鸟儿的声音,心里默默地数着数儿;要打到二三十只,才够他和望日莲烧吃一顿。

    一想到莲姑每天都吃不饱,何满子的心里就一阵阵发酸。打青柴的时候,他常常看见望日莲饿得心里发慌,脸白得像一张白菜叶子,额角上冒出一层层的虚汗,就手打着颤儿摘取一颗一颗的地梨,填填肚子。何满子心疼望日莲,就到财主家的瓜田里去偷瓜;面瓜香甜柔软,很好吃,吃上几个也能饱一阵子。而且,偷瓜也是一种冒险的游戏,对何满子很有诱惑力。

    他常常光顾邻村大财主董太师的瓜田。爬过河滩上最后一道沙冈,就是董太师的瓜田。这一块瓜田二十亩,东西南北各有一座窝棚,地中央还有一座高高的瓜楼,瓜楼上站着一个拿枪的团丁;更有两条伸出血红长舌头的恶狗,在瓜田四外跑来跑去;瓜垄里,埋藏着一杆杆地枪,枪口露在土外,枪机上拴着一根绷紧的细绳。偷瓜的人不小心蹚上绳子,地枪响了,枪砂打在身上或是腿上,就要受重伤。

    何满子从茂草中悄悄爬到董太师瓜田的地边,只见高高瓜楼上的那个团丁,抱着枪靠在栏杆上打呼噜,四座窝棚的看瓜人,前仰后合地打盹儿;那两条恶狗也各自找个阴凉卧下,懒得跑动了。何满子偷瓜,不但胆大,而且心细,他滴溜溜转动着黑亮黑亮的小圆眼睛,先看准了有利地形,再仔仔细细观察,分辨出哪一条瓜垄埋藏着地枪。然后,他趴下来,只靠两只臂肘爬行;临到地边,滋溜一下,像一只泥鳅,钻进了瓜垄。

    钻进瓜垄的密叶下,何满子就如鱼游水,再有阵阵微风拂过,吹得瓜叶沙沙响,那就更给他帮了忙,打了掩护。他最喜欢吃甜瓜,甜瓜不但解渴,而且一直甜到心窝里。他也爱吃面瓜,面瓜不但解饿,而且吃过之后余香满口。他更喜爱西瓜,但是西瓜个儿大,还要砸破了皮,在瓜垄里不能吃,必须推出瓜田去。这个活儿很累,何满子却干得十分巧妙。他摘下一个斗大的西瓜,然后仰巴跤躺下,叉开双腿,把西瓜夹在腿裆里,两个手掌子按地,屁股一颠一颠地推的那个斗大的西瓜滚动着;慢慢地,慢慢地推出了瓜田,钻进茂草中,就算胜利了。但是要出一身大汗,沾满一身的沙子。

    何满子听见啪的一声又一声,已经打中了十几只鸟儿,就钻进了董太师的瓜田;先在瓜垄里吃了个肚儿圆,然后抱出三个大面瓜,到蓬蒿丛中寻找望日莲。

    这一大片蓬蒿,五尺多高的大汉钻进去不见影儿,何满子钻进去,就像一粒石子投入汪洋大海。他走一走便侧耳听一听,听一听哪里有镰刀的唰唰声,再循声找去。寻找望日莲,还有一个方便,那就是望日莲喜欢一边打青柴,一边唱小曲儿,她有一条低柔的嗓子,轻轻唱起来,悦耳动人心。这些小曲儿,都是情歌,词句都很大胆;何满子听不大懂,可是知道在家里是不能唱的。

    何满子抱着三个大面瓜,在蓬蒿丛中找来找去,听不见镰刀的唰唰声,也听不见低柔的小曲声。他感到奇怪,也有点恐惧,站住了脚,支起耳朵,听了又听,仿佛听见了幽幽的哭泣声。他乍着胆子,跟着脚尖,提着身子,小步小步地向那边挨过去。

    他看见了,望日莲已经割倒了一大片青柴,却不知为什么趴在了青柴上,两手抓着两大把泥土,哭得整个身子抽搐着。何满子想,望日莲一定是饿得肚肠子疼了,便高喊道:“莲姑,你饿了吧?我给你送面瓜来啦!”

    望日莲仰起半边脸,挂满了泪水,抽噎着说:“我……不饿,你……吃吧!”“我早就吃饱了!”何满子把三个大面瓜放在望日莲头前,腾出手来,拍了拍蝈蝈儿似的肚子,“快吃,快吃。”

    “我……吃……不下去。”

    “你病了吧?我找奶奶来给你扎针。”说着,何满子转身要走。

    “我没病疗望日莲一把勾住他的腿腕子。

    “那你为什么哭呢?”何满子迷惑地问。

    “没来由,就是想哭。”望日莲坐起来,擦着眼泪。

    何满子直勾勾磁着眼珠儿,忽然笑了起来:“我猜着啦!你是想檎叔了。”

    “谁说我想他?”望日莲又扑籁籁淌下泪来,却还要嘴硬,“他算是我的什么人,我算是他的什么人?”

    “你们俩……你们俩……”何满子不知如何回答,“你们俩当两口子吧!”

    “今生没缘了,来世再说吧!”望日莲凄然地说。

    “来世还得等多少年呢?”何满子问道。

    望日莲失神地说:“眼下就死,投胎转世,再过二十年,又这么大了。”

    “我不愿意你等到来世!”何满子兴致勃勃地说,“等檎叔回来,我就催他雇花轿抬你。”

    “他早就该回来了。”望日莲哀怨地说,“人家今年从潞河中学堂毕了业,就要进京上大学堂了,还想得起我这个打青柴的乡下丫头?”

    “他要是把你忘了,我见面就骂他!”何满子忿忿地说,“我还要拿奶奶的鱼叉扎他,顶门杠子抢他。”

    “住嘴吧!”望日莲慌忙双手捂住他的嘴巴,“不许你咒他。”

    “我偏咒他,偏咒他!”何满子呸呸咋起了唾沫。

    “求求你,好孩子!”望日莲哀求起来,“你在这儿咒他,他在外边有个灾枝病叶,谁来服侍他呢?”

    “看你的面子,我不咒了。”

    “你还得说,求老天爷保佑檎叔平平安安。”

    “说这个干什么呀?”

    “你刚才咒了他,还得给他消灾呀!”

    “老天爷,保佑我檎叔平平安安吧!”何满子带着哭音呼叫起来,“保佑我莲姑跟我檎叔成两口子吧!”

    望日莲紧紧地把何满子搂在怀里,雨点似的亲他。

    望日莲也真的饿了,她风卷荷叶一般吃下了三个面瓜,心情也欢悦起来,白菜叶子似的脸上泛起了娇艳的颜色,目光也明亮得像月光下的春波,喜气挂上了微蹙的秀眉,红润的嘴唇漾起微笑,何满子呆呆地凝望着她。

    “你看我什么?”望日莲纳闷地问道。

    “莲姑,你真好看。”

    “呸!”望日莲啐他一口,“这几个月,你光学坏,往后别跟我睡了。”

    “等檎叔回来,我跟他作伴去!”何满子气恼地说。

    望日莲愣了下神儿,脸红了红,小声说:“那你就跟他睡一宿,再跟我睡一宿。”

    “不!”何满子斩钉截铁地说,“檎叔回来了,我才不愿意跟你睡。”

    “原来你跟我这么狠心呀!”望日莲说,“姑姑刚才逗你玩儿,心里才舍不得你。”

    “你舍不得我,咱们仨一块儿睡!”何满子说。

    “滚你的!”望日莲张开巴掌,轻轻用掌心拍了何满子的光葫芦头一下,“快去收拾你那些打鸟夹子吧,别叫人家起走了。”

    何满子恍然想起这桩大事,急急飞跑而去。


书籍真实打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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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人物塑造:6分

  • 主题深度:7分

  • 文字风格:8分

  • 语言运用:8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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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知识深度:7分

  • 知识广度:8分

  • 实用性:4分

  • 章节划分:9分

  • 结构布局:3分

  • 新颖与独特:3分

  • 情感共鸣:8分

  • 引人入胜:9分

  • 现实相关:3分

  • 沉浸感:9分

  • 事实准确性:5分

  • 文化贡献:7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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