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读天下 -契诃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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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诃夫书籍详细信息

  • ISBN:9787020103812
  • 作者:暂无作者
  • 出版社:暂无出版社
  • 出版时间:2014-10
  • 页数:暂无页数
  • 价格:22.90
  • 纸张:胶版纸
  • 装帧:平装
  • 开本:32开
  • 语言:未知
  • 丛书:暂无丛书
  • TAG: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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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世界十大中短篇小说家:契诃夫》选收契诃夫的优秀短篇小说十七篇,代表各个不同时期的创作成就。《一个文官的死》、《变色龙》、《苦恼》等揭示了统治阶级的凶残、奴才们的卑劣和“小人物”的悲哀,充分显示了作者创作早期的才华。《第六病室》以病房为象征、把沙皇俄国比喻为一座暗无天日的大监狱、其野蛮、残忍和混乱令人惊心动魄。 俄国小说家、剧作家。在世界文学中有短篇小说巨匠之称。他创作的短篇小说、热情宣传民主精神,积极探求真理,对“小人物”给予深切的同情。他的作品题材多样、形象鲜明、文笔精炼、深沉含蓄、耐人寻味。代表作有《一个文官的死》《变色龙》《苦恼》和《套中人》等。本集收入他最优秀的短篇小说。


书籍目录:

一个文官的死

嫁妆

胖子和瘦子

变色龙

苦恼

万卡

渴睡

跳来跳去的女人

第六病室

挂在脖子上的安娜

农民

套中人

醋栗

约内奇

出诊

宝贝儿

新娘


作者介绍:

契诃夫(1860-1904),俄国小说家、剧作家。在世界文学中有短篇小说巨匠之称。他创作的短篇小说、热情宣传民主精神,积极探求真理,对“小人物”给予深切的同情。他的作品题材多样、形象鲜明、文笔精炼、深沉含蓄、耐人寻味。代表作有《一个文官的死》《变色龙》《苦恼》和《套中人》等。本集收入他最优秀的短篇小说。


出版社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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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摘录:

  契诃夫世界十大中短篇小说家

  一个文官的死

  在一个挺好的傍晚,有一个也挺好的庶务官,名叫伊万·德米特里奇·切尔维亚科夫这个姓可意译为“蛆”。,坐在戏院正厅第二排,举起望远镜,看《哥纳维勒的钟》一出三幕小歌剧。。他一面看戏,一面感到心旷神怡。可是忽然间……在小说里常常可以遇到这个“可是忽然间”。作者们是对的:生活里充满多少意外的事啊!可是忽然间,他的脸皱起来,眼珠往上翻,呼吸停住……他取下眼睛上的望远镜,低下头去,于是……啊嚏!!!诸位看得明白,他打了个喷嚏。不管是谁,也不管是在什么地方,打喷嚏总归是不犯禁的。农民固然打喷嚏,警察局长也一样打喷嚏,就连三品文官偶尔也要打喷嚏。大家都打喷嚏。切尔维亚科夫一点也不慌,拿出小手绢来擦了擦脸,照有礼貌的人的样子往四下里瞧一眼,看看他的喷嚏搅扰别人没有。可是这一看不要紧,他心慌了。他看见坐在他前边,也就是正厅第一排的一个小老头正用手套使劲擦他的秃顶和脖子,嘴里嘟嘟哝哝。切尔维亚科夫认出小老头是在交通部任职的文职将军帝俄的文官,相当于三品或四品文官。布里兹扎洛夫。

  “我把唾沫星子喷在他身上了!”切尔维亚科夫暗想,“他不是我的上司,是别处的长官,可是这仍然有点不合式。应当赔个罪才是。”

  切尔维亚科夫就嗽一下喉咙,把身子向前探出去,凑着将军的耳根小声说:

  “对不起,大人,我把唾沫星子溅在您身上了……我是出于无心……”

  “没关系,没关系……”

  “请您看在上帝面上原谅我。我本来……我不是有意这样!”

  “哎,您好好坐着,劳驾!让我听戏!”

  切尔维亚科夫心慌意乱,傻头傻脑地微笑,开始看舞台上。他在看戏,可是他再也感觉不到心旷神怡了。他开始惶惶不安,定不下心来。到休息时间,他走到布里兹扎洛夫跟前,在他身旁走了一忽儿,压下胆怯的心情,叽叽咕咕说:

  “我把唾沫星子溅在您身上了,大人……请您原谅……我本来……不是要……”

  “哎,够了……我已经忘了,您却说个没完!”将军说,不耐烦地撇了撇下嘴唇。

  “他忘了,可是他眼睛里有一道凶光啊,”切尔维亚科夫暗想,怀疑地瞧着将军,“他连话都不想说。应当对他解释一下,说我完全是无意的……说这是自然的规律,要不然他就会认为我是有意啐他了。现在他不这么想,可是过后他会这么想的!”

  切尔维亚科夫回到家里,就把他的失态告诉他的妻子。他觉得妻子对待所发生的这件事似乎过于轻率。她先是吓一跳,可是后来听明白布里兹托洛夫是“在别处工作”的,就放心了。

  “不过你还是去一趟,赔个不是的好,”她说,“他会认为你在大庭广众之下举动不得体!”

  “说的就是啊!我已经赔过不是了,可是不知怎么,他那样子有点古怪……他连一句合情合理的话也没说。不过那时候也没有工夫细谈。”

  第二天,切尔维亚科夫穿上新制服,理了发,到布里兹扎洛夫那儿去解释……他走进将军的接待室,看见那儿有很多人请托各种事情,将军本人夹在他们当中,开始听取各种请求。将军问过几个请托事情的人以后,就抬起眼睛看着切尔维亚科夫。

  “昨天,大人,要是您记得的话,在‘乐园’帝俄时代夏季露天花园和剧院常用的名字。里,”庶务官开始报告说,“我打了个喷嚏,而且……无意中溅您一身唾沫星子……请您原……”

  “简直是胡闹……上帝才知道是怎么回事!您有什么事要我效劳吗?”将军扭过脸去对下一个请托事情的人说。

  “他话都不愿意说!”切尔维亚科夫暗想,脸色发白,“这是说,他生气了……不行,这种事不能就这样丢开了事……我要对他解释一下……”

  等到将军同最后一个请托事情的人谈完话,举步往内室走去,切尔维亚科夫就走过去跟在他身后,叽叽咕咕说:

  “大人!倘使我斗胆搅扰大人,那我可以说,纯粹是出于懊悔的心情!……这不是故意的,您要知道才好!”

  将军做出一副要哭的脸相,摇了摇手。

  “您简直是在开玩笑,先生!”他说着,走进内室去,关上身后的门。

  “这怎么会是开玩笑呢?”切尔维亚科夫暗想,“根本连一点开玩笑的意思也没有啊!他是将军,可是竟然不懂!既是这样,我也不想再给这个摆架子的人赔罪了!去他的!我给他写封信就是,反正我不想来了!真的,我不想来了!”

  切尔维亚科夫这样想着,走回家去。那封给将军的信,他却没有写成。他想了又想,怎么也想不出这封信该怎样写才对。他只好第二天亲自去解释。

  “我昨天来打搅大人,”他等到将军抬起问询的眼睛瞧着他,就叽叽咕咕说,“并不是像您所说的那样为了开玩笑。我是来道歉的,因为我打喷嚏,溅了您一身唾沫星子……至于开玩笑,我想都没想过。我敢开玩笑吗?如果我们居然开玩笑,那么结果我们对大人物就……没一点敬意了……”

  “滚出去!!”将军脸色发青,周身打抖,突然大叫一声。

  “什么?”切尔维亚科夫低声问道,吓得愣住了。

  “滚出去!!”将军顿着脚,又说一遍。

  切尔维亚科夫肚子里似乎有个什么东西掉下去了。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退到门口,走出去,到了街上,慢腾腾地走着……他信步走到家里,没脱掉制服,往长沙发上一躺,就此……死了。1883年嫁妆

  有生以来我见过很多房子,大的、小的、砖砌的、木头造的、旧的、新的,可是有一所房子特别生动地保留在我的记忆里。不过这不是一幢大房子,而是一所小房子。这是很小的平房,有三个窗子,活像一个老太婆,矮小,伛偻,头上戴着包发帽。小房子以及它的白灰墙、瓦房顶和灰泥脱落的烟囱,全都隐藏在苍翠的树林里,夹在目前房主人的祖父和曾祖父所栽种的桑树、槐树、杨树当中。那所小房子在苍翠的树林外边是看不见的。然而这一大片绿树林却没有妨碍它成为城里的小房子。它那辽阔的院子跟其他同样辽阔苍翠的院子连成一排,形成莫斯科街的一部分。这条街上从来也没有什么人坐着马车路过,行人也稀少。

  小房子的百叶窗经常关着:房子里的人不需要亮光。亮光对他们没有用处。窗子从没敞开过,因为住在房子里的人不喜欢新鲜空气。经常居住在桑树、槐树、牛蒡当中的人,对自然界是冷淡的。只有别墅的住客们,上帝才赐给了理解自然界美丽的能力,至于其他的人,对这种美丽却全不理会。无论什么东西,只要有很多,就不为人们所看重。“我们拥有的东西,我们就不珍惜”。其实还不止于此:我们拥有的东西,我们反而不喜欢呢。小房子四周是人间天堂,树木葱茏,栖息着快乐的鸟雀,可是小房子里面,唉!夏天又热又闷,冬天像澡堂里那样热气腾腾,有煤气味,而且乏味,乏味得很……

  我头一次访问小房子是很久以前为办一件事而去的:房主人是奇卡玛索夫上校,他托我到那儿去探望他的妻子和女儿。那第一次访问,我记得很清楚。而且,要忘记是不可能的。

  请您想象一下当时的情景:您从前堂走进大厅的时候,一个矮小虚胖、四十岁左右的女人带着恐慌和惊愕的神情瞧着您。您是“生人”,客人,“年轻人”,这就足以使得她惊愕和恐慌了。您手里既没有短锤,也没有斧子,更没有手枪,您满面春风地微笑,可是迎接您的却是惊恐。

  “请问,您贵姓?”上了年纪的女人用颤抖的声音问您说,而您认出她就是女主人奇卡玛索娃。

  您说出您的姓名,讲明您的来意。惊愕和恐惧就换成尖细而快活的“啊”的一声喊,她的眼珠不住往上翻。这“啊”的一声喊,像回声一样,从前堂传到大厅,从大厅传到客厅,从客厅传到厨房……连续不断,一直传到地窖里。不久,整所房子都充满各种声调的、快活的“啊”。过了五分钟光景,您坐在客厅里一张又软又热的大长沙发上,听见“啊”声已经走出大门,顺着莫斯科街响下去了。

  房间里弥漫着除虫粉和新羊皮鞋的气味,皮鞋就放在我身旁的椅子上,用手巾包着。窗台上放着天竺葵和薄纱的女人衣服。衣服上停着吃饱的苍蝇。墙上挂着某主教的油画像,镜框玻璃的一角已经破裂。主教像旁边,是一排祖先们的肖像,一律生着茨冈型的柠檬色脸庞。桌上有一个顶针、一团线和一只没有织完的袜子。地板上放着一件黑色女上衣,潦草地缝在一块纸样上。隔壁房间里有两个惊恐慌张的老太婆,正从地板上拾起纸样和一块块裁衣用的画粉……

  “我们这儿,请您原谅,凌乱得很!”奇卡玛索娃说。

  奇卡玛索娃一边跟我谈话,一边困窘地斜起眼睛看房门,房门里的人们还在忙着收拾纸样。房门也似乎在发窘,时而微微启开,时而又关上了。

  “喂,你有什么事?”奇卡玛索娃对着房门说。

  “Oùestmoncravatte,lequelmonpèren'avaitenvoyèdeKoursk?”法语:我父亲从库尔斯克寄给我的那个领结在哪儿?房门里面有个女人的声音问。

  “Ah,estceque,Marie,que…法语:啊,难道,玛丽亚,难道…………唉,难道可以……Nousavonsdonccheznousunhommetrèspeuconnuparnous法语:现在我们这儿有一个我们不大熟识的人。……你问露凯丽雅吧……”

  “瞧,我们的法国话说得多么好!”我在奇卡玛索娃的眼睛里读到这样的话。她高兴得满脸通红。

  不久房门开了,我看见一个又高又瘦的姑娘,年纪十九岁左右,身穿薄纱的长连衣裙,腰间系着金黄色皮带,我还记得腰带上挂着一把珍珠母扇子。她走进来,行个屈膝礼,脸红了。先是她那点缀着几颗碎麻子的长鼻子红起来,然后从鼻子红到眼睛那儿,再从眼睛红到鬓角那儿。

  “这是我的女儿!”奇卡玛索娃用唱歌般的声音说,“这个年轻人,玛涅奇卡玛丽亚的爱称。,就是……”

  我介绍我自己,然后我对这里纸样之多表示惊讶。母女俩都低下眼睛。

  “耶稣升天节基督教的节日,在复活节后第四十日。,我们此地有一个大市集,”母亲说,“在市集上我们总是买些衣料,然后做整整一年的针线活,直到下个市集为止。我们的衣服从不交给外人去做。我的彼得·谢梅内奇挣的钱不算特别多,我们不能容许自己大手大脚。那就只得自己做了。”

  “可是谁要穿这么多的衣服呢?这儿只有你们两个人啊。”

  “嗨……难道这是现在穿的?这不是现在穿的!这是嫁妆!”

  “哎呀,妈妈,您在说些什么呀?!”女儿说,脸上泛起红晕,“这位先生真会这样想了……我绝不出嫁!绝不!”

  她说着这些话,可是说到“出嫁”两个字,她的眼睛亮了。

  她们端来茶、糖、果酱、黄油,然后她们又请我吃加鲜奶油的马林果。傍晚七点钟开晚饭,有六道菜之多。吃晚饭的时候,我听见很响的呵欠声,有人在隔壁房间里大声打呵欠。我惊讶地瞧着房门:只有男人才那样打呵欠呢。

  “这是彼得·谢梅内奇的弟弟叶戈尔·谢梅内奇……”奇卡玛索娃发现我吃惊,就解释说,“他从去年起就住在我们这儿。您要原谅他,他不能出来见您。他简直是个野人……见着生人就难为情……他打算进修道院去……他原来做官,后来受人家的气……所以他挺伤心……”

  晚饭后,奇卡玛索娃把叶戈尔·谢梅内奇亲手刺绣、准备日后献给教会的一件肩袈裟拿给我看。玛涅奇卡一时也丢开羞怯,把她为爸爸刺绣的一个烟荷包拿给我看。等到我露出赞叹她的活计的样子,她就脸红了,凑着母亲的耳朵小声说了几句话。母亲顿时容光焕发,邀我跟她一块儿到堆房里走一趟。在堆房里,我看见五口大箱子和许多小箱子、小盒子。

  “这……就是嫁妆!”母亲对我小声说,“这些衣服都是我们自己做的。”

  我看了看那些阴沉的箱子,就开始向两个殷勤好客的女主人告辞。她们要我答应日后有空再到她们家里来。

  这个诺言,一直到我初次访问过了七年以后,我才有机会履行。这一回我奉命到这个小城里来,在一个讼案中充当鉴定人。我走进我熟悉的那所小房子,又听见“啊”的一声喊……她们认出我来了……当然了!我的头一次访问,在她们的生活里成了十足的大事,凡是很少出大事的地方,大事就记得牢。我走进客厅里,看见母亲长得越发胖了,头发已经花白,正在地板上爬来爬去,裁一块蓝色衣料。女儿坐在长沙发上刺绣。这里仍旧有纸样,仍旧有除虫粉气味,仍旧有那幅画像和残破一角的镜框。不过变化还是有的。主教像旁边挂着彼得·谢梅内奇的肖像,两个女人都穿着丧服。彼得·谢梅内奇是在提升为将军后过一个星期去世的。

  回忆开始……将军夫人哭了。

  “我们遭到很大的不幸!”她说,“彼得·谢梅内奇……您知道吗?……已经不在人世了。我和她成了孤儿寡母,只得自己照料自己了。叶戈尔·谢梅内奇还活着,不过关于他,我们没有什么好话可说。修道院不肯收他,因为……因为他好喝酒。现在他由于伤心而喝得越发厉害了。我打算到首席贵族那儿去一趟,想告他的状。说来您也不信,他有好几次打开箱子……拿走玛涅奇卡的嫁妆,送给他那些朝圣的香客。有两口箱子已经全拿空了!要是这种情形继续下去,那我的玛涅奇卡的嫁妆就会一点也不剩了……”

  “您在说什么呀,妈妈!”玛涅奇卡说,发窘了,“这位先生真不知道会想到哪儿去呢……我绝不出嫁,绝不出嫁!”

  玛涅奇卡抬起眼睛来,兴奋而又带着希望,瞧着天花板,看来她不相信她说的话。

  一个矮小的男人身影往前堂那边溜过去,他头顶秃一大块,穿着棕色上衣,脚上穿的是套鞋而不是皮靴。他像耗子那样地溜过去,不见了。

  “这人大概就是叶戈尔·谢梅内奇吧。”我暗想。

  我瞧着她们母女俩:两个人都苍老消瘦得厉害。母亲满头闪着银白的光辉。女儿憔悴,萎靡不振,看样子,母亲似乎比女儿至多大五岁光景。

  “我打算到首席贵族那儿去一趟,”老太婆对我说,却忘记这话她已经说过了,“我想告状!叶戈尔·谢梅内奇把我们缝的衣服统统拿走,为拯救他的灵魂而不知送给什么人了。我的玛涅奇卡就要没有嫁妆了!”

  玛涅奇卡涨红脸,可是这一回却什么话也没说。

  “衣服我们只好重新再做,可是话说回来,上帝知道,我们不是阔人!我和她是孤儿寡母啊!”

  “我们是孤儿寡母!”玛涅奇卡也说一遍。

  去年,命运又驱使我到我熟悉的那所小房子去。我走进客厅,看见老太婆奇卡玛索娃。她穿一身黑衣服,戴着丧章缀在妇女黑色丧服的臂部或衣领上的白布。,坐在长沙发上做针线活。跟她并排坐着的,是个小老头,穿着棕色上衣,脚上蹬着套鞋而不是皮靴。小老头看见我,就跳起来,从客厅里一溜烟跑出去了……

  为了回答我的问候,老太婆微微一笑,说:

  “Jesuischarméedevousrevoir,monsieur”法语:我现在又见到您,很高兴,先生。

  “您在缝什么?”过一会儿,我问。

  “这是女衬衫。我做好,就送到神甫那儿去,托他代我保管,要不然,叶戈尔·谢梅内奇就会把它拿走。我现在把所有的东西都交托神甫保管了。”她小声说。

  她面前桌子上放着女儿的照片,她看一眼照片,叹口气说:

  “要知道我成了孤魂!”

  那么她女儿在哪儿呢?玛涅奇卡在哪儿呢?我没问穿着重丧服的老太婆,我不想问。不论是我在这所小房子里坐着,还是后来我站起来告辞的时候,玛涅奇卡都没走出来见我,我既没听见她的说话声,也没听见她那轻微胆怯的脚步声……一切都明明白白,于是我的心头感到沉重极了。1883年胖子和瘦子

  尼古拉铁路在莫斯科和彼得堡之间的一条铁路,以沙皇尼古拉一世命名。一个火车站上,有两个朋友相遇:一个是胖子,一个是瘦子。胖子刚在火车站上吃过饭,嘴唇上粘着油而发亮,就跟熟透的樱桃一样。他身上冒出白葡萄酒和香橙花的气味。瘦子刚从火车上下来,拿着皮箱、包裹和硬纸盒。他冒出火腿和咖啡渣的气味。他背后站着一个长下巴的瘦女人,是他的妻子。还有一个高身量的中学生,眯细一只眼睛,是他的儿子。

  “波尔菲里!”胖子看见瘦子,叫起来,“真是你吗?我的朋友!有多少个冬天,多少个夏天没见面了!”

  “哎呀!”瘦子惊奇地叫道,“米沙!小时候的朋友!你这是从哪儿来?”

  两个朋友互相拥抱,吻了三次,然后彼此打量着,眼睛里含满泪水。两个人都感到愉快的惊讶。

  “我亲爱的!”瘦子吻过胖子后开口说,“这可没有料到!真是出其不意!嗯,那你就好好地看一看我!你还是从前那样的美男子!还是那么个风流才子,还是那么讲究穿戴!啊,天主!嗯,你怎么样?很阔气吗?结了婚吗?我呢,你看得明白,已经结婚了……这就是我的妻子路易丝,娘家姓万采巴赫……她是新教徒……这是我儿子纳法奈尔,中学三年级学生。这个人,纳法尼亚纳法奈尔的爱称。,是我小时候的朋友!我们一块儿在中学里念过书!”

  纳法奈尔想了一会儿,脱下帽子。

  “我们一块儿在中学里念过书!”瘦子继续说,“你还记得大家怎样拿你开玩笑吗?他们给你起个外号叫赫洛斯特拉托斯希腊人,公元前三五六年放火烧掉了以弗所城狄安娜神庙,因而闻名。,因为你用纸烟把课本烧穿一个洞。他们也给我起个外号叫厄菲阿尔忒斯希腊人,公元前五世纪,为波斯军队带路,出卖同胞,引敌入境。,因为我喜欢悄悄到老师那儿去打同学们的小报告。哈哈……那时候咱们都是小孩子!你别害怕,纳法尼亚!你自管走过去,离他近点……这是我妻子,娘家姓万采巴赫……新教徒。”

  纳法奈尔想了一会儿,躲到父亲背后去了。

  “嗯,你的景况怎么样,朋友?”胖子问,热情地瞧着朋友,“你在哪儿当官?做到几品官了?”

  “我是在当官,我亲爱的!我已经做了两年八品文官,还得了斯坦尼斯拉夫勋章。我的薪金不多……哎,那也没关系!我妻子教音乐课,我呢,私下里用木头做烟盒。很精致的烟盒呢!我卖一卢布一个。要是有人要十个或者十个以上,那么你知道,我就给他打个折扣。我们好歹也混下来了。你知道,我原来在衙门里做科员,如今调到这儿同一类机关里做科长……我往后就在这儿工作了。嗯,那么你怎么样?恐怕已经做到五品文官了吧?啊?”

  “不,我亲爱的,你还要说得高一点才成,”胖子说,“我已经做到三品文官……有两枚星章了。”

  瘦子突然脸色变白,呆若木鸡,然而他的脸很快就往四下里扯开,做出顶畅快的笑容,仿佛他脸上和眼睛里不住迸出火星来似的。他把身体缩起来,哈着腰,显得矮了半截……他的皮箱、包裹和硬纸盒也都收缩起来,好像现出皱纹来了……他妻子的长下巴越发长了。纳法奈尔挺直身体,做出立正的姿势,把他制服的纽扣全都扣上……

  “我,大人……很愉快!您,可以说,原是我儿时的朋友,现在忽然间,青云直上,做了这么大的官,您老!嘻嘻。”

  “哎,算了吧!”胖子皱起眉头说,“何必用这种腔调讲话呢?你我是小时候的朋友,哪里用得着官场的那套奉承!”

  “求上帝饶恕我……您怎能这样说呢,您老……”瘦子赔笑道,把身体缩得越发小了,“多承大人体恤关注……有如使人再生的甘霖……这一个,大人,是我的儿子纳法奈尔……这是我的妻子路易丝,在某种程度上说,是新教徒……”

  胖子本来打算反驳他,可是瘦子脸上露出那么一副尊崇敬畏、阿谀谄媚、低首下心的丑相,弄得三品文官恶心得要呕。他扭过脸去不再看瘦子,光是对他伸出一只手来告别。

  瘦子握了握那只手的三个手指头,弯下整个身子去深深一鞠躬,嘴里发出像中国人那样的笑声:“嘻嘻嘻。”他妻子微微一笑。纳法奈尔并拢脚跟立正,把制帽掉在地下了。三个人都感到愉快的震惊。1883年变色龙蜥蜴类动物,其肤色随环境不同而改变。

  警官奥丘梅洛夫穿着新的军大衣,手里拿着个小包,穿过市集的广场。他身后跟着个警察,生着棕红色头发,端着一个粗箩,上面盛着没收来的醋栗,装得满满的。四下里一片寂静……广场上连人影也没有。小铺和酒店敞开大门,无精打采地面对着上帝创造的这个世界,像是一张张饥饿的嘴巴。店门附近连一个乞丐都没有。

  “你竟敢咬人,该死的东西!”奥丘梅洛夫忽然听见说话声,“伙计们,别放走它!如今咬人可不行!抓住它!哎哟……哎哟!”

  狗的尖叫声响起来。奥丘梅洛夫往那边一看,瞧见商人皮丘金的木柴场里窜出来一条狗,用三条腿跑路,不住地回头看。在它身后,有一个人追出来,穿着浆硬的花布衬衫和敞开怀的坎肩。他紧追那条狗,身子往前一探,扑倒在地,抓住那条狗的后腿。紧跟着又传来狗叫声和人喊声:“别放走它!”带着睡意的脸纷纷从小铺里探出来,不久木柴场门口就聚了一群人,像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一样。

  “仿佛出乱子了,长官!……”警察说。

  奥丘梅洛夫把身子微微往左边一转,迈步往人群那边走过去。在木柴场门口,他看见上述那个敞开坎肩的人站在那儿,举起右手,伸出一根血淋淋的手指头给那群人看。他那张半醉的脸上露出这样的神情:“我要揭你的皮,坏蛋!”而且那根手指头本身就像是一面胜利的旗帜。奥丘梅洛夫认出这个人就是首饰匠赫留金。闹出这场乱子的祸首是一条白毛小猎狗,尖尖的脸,背上有一块黄斑,这时候坐在人群中央的地上,前腿劈开,浑身发抖。它那含泪的眼睛里流露出苦恼和恐惧。

  “这儿出了什么事?”奥丘梅洛夫挤到人群中去,问道,“你在这儿干什么?你干吗竖起手指头?……是谁在嚷?”

  “我本来走我的路,长官,没招谁没惹谁……”赫留金凑着空拳头咳嗽,开口说,“我正跟米特里·米特里奇谈木柴的事,忽然间,这个坏东西无缘无故把我的手指头咬一口……请您原谅我,我是个干活的人……我的活儿细致。这得赔我一笔钱才成,因为我也许一个星期都不能动这根手指头了……法律上,长官,也没有这么一条,说是人受了畜生的害就该忍着……要是人人都遭狗咬,那还不如别在这个世界上活着的好……”

  “嗯!……好……”奥丘梅洛夫严厉地说,咳嗽着,动了动眉毛,“好……这是谁家的狗?这种事我不能放过不管。我要拿点颜色出来叫那些放出狗来闯祸的人看看!现在也该管管不愿意遵守法令的老爷们了!等到罚了款,他,这个混蛋,才会明白把狗和别的畜生放出来有什么下场!我要给他点厉害瞧瞧!……叶尔德林,”警官对警察说,“你去调查清楚这是谁家的狗,打个报告上来!这条狗得打死才成。不许拖延!这多半是条疯狗……我问你们:这是谁家的狗?”

  “这条狗像是日加洛夫将军家的!”人群里有个人说。

  “日加洛夫将军家的?嗯!……你,叶尔德林,把我身上的大衣脱下来……天好热!大概快要下雨了……只是有一件事我不懂:它怎么会咬你的?”奥丘梅洛夫对赫留金说,“难道它够得到你的手指头?它身子矮小,可是你,要知道,长得这么高大!你这个手指头多半是让小钉子扎破了,后来却异想天开,要人家赔你钱了。你这种人啊……谁都知道是个什么路数!我可知道你们这些魔鬼!”

  “他,长官,把他的雪茄烟戳到它脸上去,拿它开心。它呢,不肯做傻瓜,就咬了他一口……他是个无聊的人,长官!”

  “你胡说,独眼龙!你眼睛看不见,为什么胡说?长官是明白人,看得出来谁胡说,谁像当着上帝的面一样凭良心说话……我要胡说,就让调解法官帝俄时代的保安法官,只审理小案子。审判我好了。他的法律上写得明白……如今大家都平等了……不瞒您说……我弟弟就在当宪兵……”

  “少说废话!”

  “不,这条狗不是将军家的……”警察深思地说,“将军家里没有这样的狗。他家里的狗大半是大猎狗……”

  “你拿得准吗?”

  “拿得准,长官……”

  “我自己也知道。将军家里的狗都名贵,都是良种,这条狗呢,鬼才知道是什么东西!毛色不好,模样也不中看……完全是下贱货……他老人家会养这样的狗?!你的脑筋上哪儿去了?要是这样的狗在彼得堡或者莫斯科让人碰上,你们知道会怎样?那才不管什么法律不法律,一转眼的工夫就叫它断了气!你,赫留金,受了苦,这件事不能放过不管……得教训他们一下!是时候了……”

  “不过也可能是将军家的狗……”警察把他的想法说出来,“它脸上又没写着……前几天我在他家院子里就见到过这样一条狗。”

  “没错儿,是将军家的!”人群里有人说。

  “嗯!……你,叶尔德林老弟,给我穿上大衣吧……好像起风了……怪冷的……你带着这条狗到将军家里去一趟,在那儿问一下……你就说这条狗是我找着,派你送去的……你说以后不要把它放到街上来。也许它是名贵的狗,要是每个猪猡都拿雪茄烟戳到它脸上去,要不了多久就能把它作践死。狗是娇嫩的动物嘛……你,蠢货,把手放下来!用不着把你那根蠢手指头摆出来!这都怪你自己不好!……”

  “将军家的厨师来了,我们来问问他吧……喂,普罗霍尔!你过来,亲爱的!你看看这条狗……是你们家的吗?”

  “瞎猜!我们那儿从来也没有过这样的狗!”

  “那就用不着费很多工夫去问了,”奥丘梅洛夫说,“这是条野狗!用不着多说了……既然他说是野狗,那就是野狗……弄死它算了。”

  “这条狗不是我们家的,”普罗霍尔继续说,“可这是将军哥哥的狗,他前几天到我们这儿来了。我们的将军不喜欢这种狗。他老人家的哥哥却喜欢……”

  “莫非他老人家的哥哥来了?弗拉基米尔·伊万内奇来了?”奥丘梅洛夫问,他整个脸上洋溢着动情的笑容,“可了不得,主啊!我还不知道呢!他要来住一阵吧?”

  “住一阵……”

  “可了不得,主啊!……他是惦记弟弟了……可我还不知道呢!那么这是他老人家的狗?很高兴……你把它带去吧……这条小狗怪不错的……挺伶俐……它把这家伙的手指头咬一口!哈哈哈!……咦,你干吗发抖?呜呜……呜呜……它生气了,小坏包……好一条小狗……”

  普罗霍尔把狗叫过来,带着它离开了木柴场……那群人就对着赫留金哈哈大笑。

  “我早晚要收拾你!”奥丘梅洛夫对他威胁说,然后把身上的大衣裹一裹紧,穿过市集的广场,径自走了。1884年苦恼

  我向谁去诉说我的悲伤?引自宗教诗《约瑟夫的哭泣和往事》。——俄文本编者注……

  暮色昏暗。大片的湿雪绕着刚点亮的街灯懒洋洋地飘飞,落在房顶、马背、肩膀、帽子上,积成又软又薄的一层。车夫约纳·波塔波夫周身雪白,像是一个幽灵。他在赶车座位上坐着,一动也不动,身子往前伛着,伛到了活人的身子所能伛到的最大限度。即使有一个大雪堆倒在他的身上,仿佛他也会觉得不必把身上的雪抖掉似的……他那匹小马也是一身白,也是一动都不动。它那呆呆不动的姿态、它那瘦骨棱棱的身架、它那棍子般直挺挺的腿,使它活像那种花一个戈比就能买到的马形蜜糖饼干。它多半在想心思。不论是谁,只要被人从犁头上硬拉开,从熟悉的灰色景致里硬拉开,硬给丢到这儿来,丢到这个充满古怪的亮光、不停的喧嚣、熙攘的行人的漩涡当中来,那他就不会不想心事……

  约纳和他的瘦马已经有很久停在那个地方没动了。他们还在午饭以前就从大车店里出来,至今还没拉到一趟生意。可是现在傍晚的暗影已经笼罩全城。街灯的黯淡的光已经变得明亮生动,街上也变得热闹起来了。

  “赶车的,到维堡区地名,在彼得堡。去!”约纳听见了喊声,“赶车的!”

  约纳猛地哆嗦一下,从粘着雪花的睫毛里望出去,看见一个军人,穿一件带风帽的军大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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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赏析:

  “在温暖舒适的书房和这个病室之间没有任何差异,”安德烈·叶菲梅奇说,“人的安宁和满足不在他身外,而在他内心。”

  “这话什么意思?”

  “普通人以身外之物,如马车和书房,来衡量命运的好坏,而有思想的人以自身来衡量。”

  “您到希腊去宣传这套哲学吧,那里气候温暖,橙子芳香,可是您那套哲学跟这里的气候不相适应。我跟谁谈起过第欧根尼来了?跟您是吗?”

  “是的,昨天您跟我谈起过他。”

  “第欧根尼不需要书房和温暖的住所,那边天气炎热,不需要这些东西。他住他的木桶,吃橙子和橄榄就够了。如果他生活在俄罗斯,那么别说十二月,在五月份他就会要求搬进房间里住,恐怕他早冷得缩成一团了。”

  “不,对寒冷,以及一般说来对所有的痛苦,人可以做到没有感觉。马可·奥勒留说过:‘痛苦是人对病痛的一种生动观念,如果你运用意志的力量改变这种观念,抛开它,不再诉苦,痛苦就会消失。’这是对的。智者或者一般的有思想、爱思考的人,之所以与众不同,就在于他蔑视痛苦,他总感到满足,对什么都不表惊奇。”

  “这么说来我是白痴,因为我痛苦,不满,对人的卑鄙感到吃惊。”

  “您用不着这样。如果您能经常地深入思考一番,您就会明白,那些使我们激动不安的身外之物是多么微不足道。竭力去探明生活的意义——这才是真正的幸福。”

  “探明生活的意义……”伊凡·德米特里皱起眉头说,“什么身外之物,内心世界……对不起,这些我不懂。我只知道,”他站起来,生气地看着医生说,“我只知道上帝创造了我这个有血有肉有神经的人,是这样,先生!人的机体组织既然富于生命力,那么它对外界的一切刺激就应当有所反应。我就有这种反应。我疼痛,我就喊叫,流泪;看到卑鄙行为,我就愤怒;看到丑陋龌龊,我就厌恶。在我看来,这本身就叫生活。机体越是低下,它的敏感性就越差,它对外界刺激的反应能力就越弱;机体越高级,它就越敏感,对现实的反应就越强烈。怎么连这...


蚜虫吃青草,锈吃铁,虚伪吃灵魂


谁哪怕一生中只钓到过一条鲈鱼,或者在秋天只见过一次鸫鸟南飞,看它们在晴朗凉爽的日子怎样成群飞过村子,那他已经不算是城里人,他至死都会向往这种自由的生活。

可是要知道,这些庄园无异于三俄尺土地。离开城市,离开斗争,离开沸腾的生活,跑得远远的,躲进自家的庄园——这不是生活,这是自私,懒散,这也是一种修道生活,然而是一种毫无功绩的修道生活。人所需要的不是三俄尺土地,不是庄园,而是整个地球,整个大自然,在这个广阔天地里人才能展现出他自由精神的全部性能和特征。

每当我想起人的幸福,不知为什么思想里常常夹杂着伤感的成分,现在,面对着这个幸福的人,我的内心充满了近乎绝望的沉重感觉。

强者蛮横无礼,游手好闲,弱者愚昧无知,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到处是难以想象的贫穷,拥挤,堕落,酗酒,伪善,谎言……与此同时,每一个家庭和每一条街道却安安静静,人们心平气和。在城里五万居民中,没有一个人会大声疾呼,公开表示自己的愤慨。我们所看到的,是人们上市场采购食品,白天吃饭,夜里睡觉,他们说着自己的生活琐事,结婚,衰老,平静地把死去的亲人送到墓地。可是我们看不见那些受苦受难的人,听不见他们的声音,看不见在幕后发生的生活中的种种惨事。一切都安静而平和,提出抗议的只是不出声的统计数字:多少人发疯,多少桶白酒被喝光,多少儿童死于营养不良……这样的秩序显然是必需的;显然,幸福的人之所以感到幸福只是因为不幸的人们在默默地背负着自己的重担,一旦没有了这种沉默,一些人的幸福便不可想象。这是普遍的麻木不仁。真应当在每一个心满意足的幸福的人的门背后,站上一个人,拿着小锤子,经常敲门提醒他:世上还有不幸的人;不管他现在多么幸福,生活迟早会对他伸出利爪,灾难会降临——疾病,贫穷,种种损失。到那时谁也看不见他,听不见他,正如现在他看不见别人,听不见别人一样。可是,拿锤子的人是没有的,幸福的人照样过他的幸福生活,只有日常生...


请你们看一看我们周围的生活:强者骄横和游手好闲,弱者愚昧得像牲畜一般,周围是令人难受的贫困、拥挤、堕落、酗酒、伪善、撒谎…然而,在所有的房子里在所有的街道上却是一片祥和宁静的情景,在城里的五万居民中竟没有一个人大叫一声,没有一个人高声表示愤慨。我们看见的是一些上市场买食品的人,他们白天吃喝,夜间睡觉;他们胡言乱语,他们结婚、衰老,他们平静地把亡故的亲人拉上墓地;可是,我们却看不见那些受苦受难的人,听不到他们的声音,生活中的骇人听闻的事情暗中在什么地方进行着。一切都太太平平,在提出抗议的只有无声的数字:多少人发疯了,多少维德罗白酒被喝掉了,多少儿童由于吃不饱而死了…显然,这种社会秩序是必要的:幸福的人感到舒坦,只是因为不幸的人默默地忍受着压迫,所以,没有这种沉默的话,一些人想要幸福就会是不可能的事。这是普遍的麻木状态。应该这样:在每一个满足而又幸福的人的房门背后有一个手拿小锤子的人,他经常敲门提醒幸福的人说:天下还有许多不幸的人,不管你现在多么幸福,生活迟早一定会向你伸出魔爪,灾难一定会降临,如疾病、贫穷、损失等等,到那时谁也不会看见你,谁也不会听见你的声音,就如同你现在对别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一样。但是,手拿小锤子的人却不存在,幸福的人生活得十分自在,尘世的烦恼不过稍微使他有所不安,像风儿轻拂白杨一样,因此是万事大吉。


我心里琢磨:实际上,心满意足的幸福的人是很多的!这是一种多么令人压抑的力量!你们看看这种生活吧:强者蛮横无礼,游手好闲,弱者愚昧无知,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到处是难以想象的贫穷,拥挤,堕落,酗酒,伪善,谎言……与此同时,每一个家庭和每一条街道却安安静静,人们心平气和。在城里五万居民中,没有一个人会大声疾呼,公开表示自己的愤慨。我们所看到的,是人们上市场采购食品,白天吃饭,夜里睡觉,他们说着自己的生活琐事,结婚,衰老,平静地把死去的亲人送到墓地。可是我们看不见那些受苦受难的人,听不见他们的声音,看不见在幕后发生的生活中的种种惨事。一切都安静而平和,提出抗议的只是不出声的统计数字:多少人发疯,多少桶白酒被喝光,多少儿童死于营养不良……这样的秩序显然是必需的;显然,幸福的人之所以感到幸福只是因为不幸的人们在默默地背负着自己的重担,一旦没有了这种沉默,一些人的幸福便不可想象。这是普遍的麻木不仁。真应当在每一个心满意足的幸福的人的门背后,站上一个人,拿着小锤子,经常敲门提醒他:世上还有不幸的人;不管他现在多么幸福,生活迟早会对他伸出利爪,灾难会降临--疾病,贫穷,种种损失。到那时谁也看不见他,听不见他,正如现在他看不见别人,听不见别人一样。可是,拿锤子的人是没有的,幸福的人照样过他的幸福生活,只有日常生活的小小烦恼才使他感到有点激动,就像微风吹拂杨树一样。一切都幸福圆满。


一个有思想的人到了成年时期,思想意识成熟了,就会不由自主地感到他关在一个无从脱逃的牢笼里面。确实,他从虚无中活到世上来原是不由的自己做主,被偶然的条件促成的------这是为什么呢?他想弄明白自己生活的意义和目的,人家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或者跟他说些荒唐话。他敲门,可是门不开。随后死亡来找他,这也是由不得他自己做主的。因此,如同监狱里的人被共同的灾难联系着,聚在一块就觉得轻松多一样,喜欢分析和归纳的人只要凑在一起,说说彼此的骄傲而自由的思想来消磨时间,也就不觉得自己是关在牢笼里了。在这个意义上说来,只会是没有别的东西可以代替的东西。


其它内容:

前言

  契诃夫世界十大中短篇小说家

  前言

   

  契诃夫是一位风格独特的短篇小说家。列夫·托尔斯泰说:契诃夫是一个“无与伦比的艺术家”。托马斯·曼断言:“毫无疑问,契诃夫的艺术在欧洲文学中属于最有力、最优秀的一类。”海明威也十分赞赏契诃夫的艺术:“人们对我说,卡特琳·曼斯菲尔德写了一些好的短篇小说,甚至是一些很好的短篇小说;但是,在读了契诃夫后再看她的作品,就好像是在听了一个聪明博学的医生讲的故事后,再听一个尚年轻的老处女竭力编造出来的故事一样。”更有意思的是,这位被誉为“英国契诃夫”的卡特琳·曼斯菲尔德本人对契诃夫也佩服得五体投地,她在给丈夫的一封信中说:“我愿意将莫泊桑的全部作品换取契诃夫的一个短篇小说。”在一篇札记中她写道:“如果法国的全部短篇小说都毁于一炬,而这个短篇小说(《苦恼》)留存下来的话,我也不会感到可惜。”在我国,契诃夫也备受推崇,茅盾生前曾号召作家们学习契诃夫的“敏锐的观察能力”,“高度集中概括的艺术表现能力和语言的精练”。

  一八六○年一月二十九日契诃夫出生在塔甘罗格市,一九○四年七月十五日他病逝于德国巴登维勒的一个疗养院里。他的祖先是农奴;祖父在一八四一年赎得了本人及家属的人身自由。父亲经营过一个杂货铺,一八七六年破产后给人当伙计。契诃夫自幼备尝人间艰辛,他自己说他“小时候没有童年生活”。一八七九年,勤奋的契诃夫凭助学金在莫斯科大学攻读医学。一八八四年毕业后,他在莫斯科近郊开始行医。这使他有机会接触农民、地主、官吏和教师等各式人物,扩大视野。

  契诃夫的文学生涯始于一八八○年。十九世纪八十年代在俄国历史上是一个反动势力猖獗的时期,社会气氛令人窒息,供小市民消闲的滑稽报刊应运而生。当时契诃夫年纪尚轻,又迫于生计,他常用笔名契洪特为当年风靡一时的幽默刊物撰稿,发表了大量无聊的滑稽小品,《不平的镜子》和《谜样的性格》便是这类故事。但比起专门供小市民消遣解闷的滑稽报刊的众多撰稿者来,年轻的契诃夫的目光较锐利,笑声更健康。

  《一个文官的死》展示了沙皇俄国的官场:强者倨傲专横,弱者唯唯诺诺。蛆虫般的切尔维亚科夫及其奴才心理正是这种官场生活的产物。幽默短篇小说《胖子和瘦子》一开头写的是两个自幼相好的朋友相遇于火车站。拥抱,接吻,热泪盈眶,这无疑是人之常情。然而,当“做了两年八等文官”的瘦子得知胖子已是“有两枚星章”的三品文官时,他突然脸色发白,耸肩弯腰,缩成一团,而当胖子同他握别时,他竟只敢伸出三个指头,全身伛下来鞠躬。写于一八八四年的《变色龙》继续和发展上述两个作品的主题思想。在沙皇俄国,甚至连将军家豢养的狗也比普通人重要。巡官奥丘梅洛夫之流在有权势者的家犬前摇尾乞怜,而对小百姓则张牙舞爪。《变色龙》是契诃夫送给世人的一面镜子,读者不难在百余年后的一些“现代人”身上看到“变色龙”的影子。《嫁妆》则揭示了又一种怪诞的社会现象:物贵于人。奇卡玛索娃的女儿玛涅奇卡行将出嫁,母女俩缝制了许多衣服,但玛涅奇卡不幸离开人世,她的孤苦伶仃、身穿丧服的老母仍在一个劲儿地缝制和置办“嫁妆”。贫乏的生活,空虚的心灵!

  在一八八四年至一八八六年间,契洪特把视线转向劳动者的困苦生活。《苦恼》是契诃夫早期创作中的一次思想、艺术飞跃。这个短篇小说的结尾(人向马儿诉苦)强烈地渲染着沙皇俄国的世态炎凉。《万卡》可说是《苦恼》的姊妹篇,九岁童工的稚真心灵,他的学徒生活的苦楚,他对祖父和故乡的眷恋,这一切巧妙地互相穿插和渗透,使读者深深地同情小万卡。在主题思想上与《万卡》和《苦恼》相近的还有短篇小说《渴睡》。正是在这些作品中,欢乐俏皮的契洪特逐渐成长为严肃深沉的契诃夫。

  这时契诃夫声誉日增。一八八八年十月帝俄科学院授予他“普希金奖金”。可贵的是,契诃夫并未陶醉于日益增长的荣誉和地位,他越来越意识到作家责任重大。他迫切寻求“明确的世界观”,深深感到,如果没有明确的世界观,“自觉的生活……就不是生活,而是一种负担,是一种可怕的事情”。中篇小说《没意思的故事》正是契诃夫这种内心折磨的产物,其中主人公老教授体现了当年知识分子在思想探索中体验到的苦恼,也反映了作家本人寻求“明确的世界观”的心情。

  正是在这种心情驱使下,一八九○年春病弱的契诃夫前去库页岛。他在这座人间地狱里的见闻提高了他的思想认识,使他觉察到为《新时报》撰稿所带给他的只是“祸害”。库页岛之行也拓宽和加深了他的创作意境,使他写出了《第六病室》,否定“勿以暴力抗恶”的托尔斯泰主义,控诉监狱一般的沙皇统治下的俄国,在这里善于思索者被认做“疯子”,而洞察专制制度罪恶的却正好是这些“疯子”和“狂人”。应该说,《第六病室》中的“疯子”格罗莫夫形象是契诃夫在严厉的书报检查制度下取得的杰出艺术成果。《第六病室》中的画面撼人心灵,列宁在年轻时读了这部作品“觉得可怕极了”,觉得他“自己好像也被关在第六病室里了”。《第六病室》标志着契诃夫创作中的转折。从此以后,契诃夫的中短篇小说具有了更强烈的社会性、批判性和民主性,其艺术形式也日趋完善,内容和形式达到了完美的统一:真实,朴素,深刻,动人。

  在十九世纪九十年代,俄国的解放运动开始进入无产阶级革命时期,它必须解决双重的历史任务:既要完成反专制、争民主、反对封建残余、发展经济、文化和科学的民主主义革命,又要完成推翻资本剥削和创建社会主义制度的社会主义革命。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契诃夫是站在民主力量这一边的。一八九七年冬到一八九八年春,他反对法国反动派诬陷犹太籍军官德莱福斯,并指责在此案中助纣为虐的苏沃林及其《新时报》。一九○○年春他协助安排政治流放犯、社会民主党人拉金到雅尔达肺病疗养院疗养。一九○二年春,他同柯罗连科一起抗议帝俄科学院撤销高尔基名誉院士的称号。一九○二年至一九○四年间,他不止一次地在物质上支援为争取民主而蒙难的青年学生。这些事实都表明,契诃夫晚年的民主主义思想和立场更为坚定,而这正是他后期小说创作的思想前提。

  契诃夫在晚期作品中,以细腻的笔触描绘了农村、工厂、小市民和知识阶层的日常生活。这些作品展示俄国农村的贫困、落后、愚昧和矛盾(《农民》等);暴露和否定资本主义,指出它的不合理性和不道德性(如《出诊》);剖析庸俗、自私和铜臭对人的灵魂的腐蚀(《挂在脖子上的安娜》、《醋栗》、《约内奇》);反映典型的社会心理“不能再这样生活下去!”(《套中人》、《醋栗》);描写已经开始觉醒的知识分子,写他们与不劳而获的寄生生活决裂和对“新生活”的憧憬(《醋栗》和《新娘》)。这些作品充满浓厚的时代气息和强烈的道德激情,既展示了农村、工厂和其他社会阶层的生活画面,也反映了进步知识分子的觉醒和“不能再这样生活下去!”的社会情绪。

  契诃夫的显著特色是他能够从最平常的现象中揭示生活本质。他高度淡化情节,只是截取平凡的日常生活片段,凭借精巧的艺术细节对生活和人物做真实描绘和刻画,从中展现重要的社会现象。但他不陷入日常生活的“泥沼”,恰恰相反,他的深刻的现实主义形象常常升华为富有哲理的象征。在展示人物内心世界方面,契诃夫不重于细致交待人物的心理活动过程,只求从人物的行为举止中看出其内心活动和变化。契诃夫具有高超的抒情艺术才能,善于找准适当的时机和场合,巧妙而多样地流露他对觉醒者的同情及赞扬,对堕落者的否定和厌恶,对美好未来的向往,以及对丑恶现实的抨击,而且浓郁的抒情意味常以“客观”而含蓄的叙述笔法为载体。契诃夫是一个有强烈幽默感的作家,在他的小说中,基于所描绘的人物和事件的性质各异,他巧妙地发出有着微细不同的感情色彩的笑声,淡淡的幽默往往与辛辣的讽刺相交织。契诃夫的小说紧凑精练,言简意赅,给读者以独立思考的余地。

  无论是作为一个作家,还是作为一个历史人物,契诃夫的成长和发展道路都具有深刻的教育意义,他的作品的社会—艺术价值是永远不可磨灭的。

  契诃夫是人民的作家,他的优秀作品是人民的宝贵财富。

  朱逸森

  2002年3月于上海


书籍介绍

《世界十大中短篇小说家:契诃夫》选收契诃夫的优秀短篇小说十七篇,代表各个不同时期的创作成就。《一个文官的死》、《变色龙》、《苦恼》等揭示了统治阶级的凶残、奴才们的卑劣和“小人物”的悲哀,充分显示了作者创作早期的才华。《第六病室》以病房为象征、把沙皇俄国比喻为一座暗无天日的大监狱、其野蛮、残忍和混乱令人惊心动魄。 俄国小说家、剧作家。在世界文学中有短篇小说巨匠之称。他创作的短篇小说、热情宣传民主精神,积极探求真理,对“小人物”给予深切的同情。他的作品题材多样、形象鲜明、文笔精炼、深沉含蓄、耐人寻味。代表作有《一个文官的死》《变色龙》《苦恼》和《套中人》等。本集收入他最优秀的短篇小说。


精彩短评:

  • 作者:IonMaiSheng 发布时间:2016-12-25 22:09:07

    尤其枯燥……潘老师比较有趣。(封面不是这版。)#考后补记

  • 作者:二十世紀梨 发布时间:2022-05-19 08:39:58

    《第六病室》好好看

  • 作者:历史理性 发布时间:2019-05-29 05:15:33

    “生活”

  • 作者:徒花 发布时间:2022-12-17 21:11:27

    平均水平很高,第六病室天才之作,《农民》压抑到了极点,套中人及醋栗等不少篇章都体现出契诃夫对麻木的生活与人民的反思,并显露出对理想未来的展望,笔力深厚、入木三分。

  • 作者:大企鹅哔哩嘎 发布时间:2024-03-24 23:19:59

    不愧是高峰

  • 作者:小桥已久瑶岳麓 发布时间:2017-11-03 11:58:18

    契诃夫和奥威尔是一类作家,无法改变时代那就冷峻地记述一切。


深度书评:

  • 契诃夫的灰

    作者:何大草 发布时间:2018-09-12 16:48:05

    何大草画笔下的契诃夫

    何大草

    1

    契诃夫的肖像,通常看惯的,是戴夹鼻镜的那个中年人,深邃,却又谨慎而疲惫。唯一的例外,是他哥哥尼古拉给他画的油画像,侧面,头发蓬乱,有点忧郁,又颇自负和睥睨。这是青春的契诃夫。他有多个面相,就像他的小说多义而复杂。

    2

    以短篇小说称雄的大师,善于把人生的长度,压缩进极为有限的空间里,却也使得他们自己的生命,都活得相当的短促,莫泊桑43岁、契诃夫44岁、卡夫卡41岁,卡佛略长点,也才50岁。爱丽丝·门罗算个例外吧,快90岁了,还在写——然而,女作家本身就是例外的:艾米丽·勃朗特和萧红,分别以长篇《呼啸山庄》《呼兰河传》名垂不朽,但她们只活了30岁。

    博尔赫斯也算个例外吧?他的小说全都是抽象的,人生也是抽象的,结了两次婚,都徒有形式没内容。如果用契诃夫来跟他比,博翁的短篇是高级维生素药片,契诃夫的短篇则是带着泥巴、露珠的蔬菜和水果。

    索性再多比几个吧:比起卡夫卡的荒诞、刁钻,契诃夫更自然、舒展。比起莫泊桑的故事性之强,契诃夫多了些闲笔的风致。比起卡佛的极简、枯淡,契诃夫显得细腻和丰腴……总之,比起他们,我偏爱契诃夫。偏爱就是偏心眼,不一定正确,却事出有因。我还在念中学,就用零花钱买了上下册的《契诃夫小说选》,汝龙译。去年我又买了10册的《契诃夫小说全集》,还是汝龙译,还在读,他最耐得读。

    3

    少年时,世道混乱,书奇荒,而又总有些旧书在地下流传,来到手上。某天我得到一本谈文学的小册子,被里边作为案例的一个短篇吸引了,这就是《普里希别耶夫中士》。从此,记住了契诃夫,还记住了一个标签:讽刺作家。

    此后我用了好些年,才有能力把这个标签从契诃夫身上撕下来。他不是讽刺作家,他的小说,比“讽刺”丰富得多了。一个作家,一旦被贴上标签,就被简化了,而契诃夫恰恰是复杂的。“讽刺”这顶帽子,曾多次被评论家、学者所误用,戴到《儒林外史》头上、戴到鲁迅头上……这种乱戴帽子的行为,本身就显得很讽刺。

    契诃夫在自己国家,误解也是存在的。譬如阿赫玛托娃,她对契诃夫的态度就是轻蔑的。以赛亚·伯林曾和她有过一次著名谈话,他后来追记:“她就数落起契诃夫的‘泥浆色世界’,他那枯燥无味的戏剧,他的作品缺乏英雄主义和牺牲精神,缺乏深度、厚重和崇高……剑光从未闪烁。” 她自己饱受政治的碾压,而她看待契诃夫的态度,却也带着某种政治意味的简单和粗暴,这是相当可叹的。坦率说,她以及所谓白银时代的诗人、作家,如帕斯捷尔纳克、茨维塔耶娃等,最值得后人记住的,是他们具有悲剧美的人生,而可能并非他们的作品。比起契诃夫来,他们差远了。他们甚至都无法理解,能描述出“泥浆色世界”的作家,有多么难,多么了不起。他们都太知识分子了。

    我读过几种译本的阿赫玛托娃的诗,都不大读得下去,说实话,今天来看,是太文青了些。茨维塔耶娃的诗,我也比较不喜欢,理由之一,是她太爱用感叹号了。比如,在代表作《致一百年过后的你》中,感叹号居然就有二十一个之多。这也太多了。比如这几句:

    朋友!不要把我寻觅!时移俗易!

    即使是老迈的长者也都会把我忘记。

    我够不着吻你!

    再比如,《我在青石板上书写……》中,她这样写到:

    “最后——为了让天下人都知道!——

    你为我所爱!为我所爱!为我所爱!——

    为我所爱!——

    我大书特书——挥洒经天的虹彩。”

    直抒胸臆,澎湃得让人感觉到不适。她很有名的《我想和你生活在一起》,未必就比余秀华的《我爱你》更好。扯远了,还是说契诃夫吧。

    4

    契诃夫在中国,最为人乐道的,一是《普里希别耶夫中士》《一个文官的死》这类漫画、段子般的早期故事,另一是《带阁楼的房子》这类浪漫伤感的小说。这也是一种误解。前者,是他要挣钱养家。后者,所幸后者他写得很少,浪漫、伤感、文艺腔,根本就不适合他。

    他最优质的那部分小说,其魅力正是阿赫玛托娃所讥讽的“泥浆色”,即灰色。学过美术的人都知道,调制灰色是最难的,也是最为重要的,就像灰色的眼珠,比黑眼珠、蓝眼珠、绿眼珠更捉摸不透、更暧昧一样。人生中许多无法言说的情感,压抑、矛盾、自我折磨,都是灰色的。他描写枯燥无味的生活,而笔触却是灵动的、有趣的,细腻到宛如掌纹。他的笔下,没有宏大叙事,目光常停留在外省的小城、村镇。每一个短篇都是一个微观世界,透视出生的迷惘和艰辛。

    中国作家中,沈从文的气质跟契诃夫相近,都对小人物抱有善意和怜恤。1932年,沈从文第一次到苏州张兆和家做客,所带礼物中,就有英译《契诃夫小说选集》。他曾希望妻子成为一个翻译家。这个愿望未能实现,这套书却转送给了汝龙,成为汝译契诃夫的底本。

    汪曾祺是沈从文的大弟子,他藏书甚少,书柜中鲁迅、沈从文的书只各有一本,但契诃夫小说全集,却有一整套。他曾在多篇文章中说到,对他影响最大的外国作家,是契诃夫和西班牙的阿索林。

    但,他们之间的区别,才是最为深刻的。这表现在,书写故乡的态度。

    据有人统计,汪曾祺从去世到今天,他的书出版了近两百种。其中,很多内容是写故乡高邮的。沈从文笔下的故乡湘西,是美丽、纯良的,“即便是娼妓,也常常较之知羞耻的城市中人还更可信任。”他说写故乡人,就是要赞美人类最高的品格。

    汪曾祺笔下的故乡,则是富庶、悠然,总带着审美的。文字简朴,却有着诗性、文人气,即便是写粗人,也是颇可赏玩的。

    契诃夫代表作中,有两个短篇《在故乡》和《新娘》,笔触和沈从文、汪曾祺有相似的柔润,而骨子里的冷彻,却相近于鲁迅。鲁迅笔下的故乡,“苍黄的天底下,远近横着几个萧索的荒村,没有一些活气。”这是悲凉的。

    5

    《在故乡》写薇拉从都市回到故乡,她年轻、漂亮,会三门外语,读过很多书,还继承了一座庄园,乡村美丽……但农民懒洋洋的;社交圈狭窄、俗气。有个俗气的大夫追求薇拉,她根本瞧不起他。她愤怒,难以忍受,却还是忍受了。厌恶无聊的社交,可她天天都去社交。不然,她去哪儿呢?再看看那个平庸的大夫,她就想:我们一块儿好歹总能活下去吧。她到底嫁给了他,终于在故乡扎下了根。这是个多么绝望的故乡。

    《新娘》似乎给了人以希望,可这点希望,是建立于对故乡的逃脱。这个故乡的原型,就是契诃夫自己的故乡塔甘罗格,懒惰、肮脏、铺满灰尘。23岁的娜佳要出嫁了,可她透过来自莫斯科的莎萨的目光,看到了故乡死水般的生活,二十年、一辈子,说同样无聊的话,做无聊的事,然后死去。她忍不下去了。“我还年轻,我要生活,你们却把我磨成了老太婆。”一个落雨天,她携着一只手提箱,冒着让家族名声扫地的危险,逃走了,去彼得堡念书,就像个中国的五四女青年。如果娜佳有写作才华,创作一部故乡之书,该就是俄国版的《呼兰河传》吧,不是对故乡的追恋,是遥祭。可惜,契诃夫没有写续篇,《新娘》是他生命中最后一个短篇了,可谓绝笔。

    契诃夫的叙述始终很平静,不大发议论(这是托尔斯泰的瑕疵),不文艺(这属于帕斯捷尔纳克),不剑光闪烁(这是阿赫玛托娃向往的),不激情(如茨维塔耶娃那样的充沛)……却像剥洋葱,一层一层揭开生活的面具,深入到虚无的核,让我们眼睛和心坎痛。

    1984年8月16日,汪曾祺在给故乡友人陆建华的信中写到:

    “高邮人眼皮子浅,不能容人,老是困在那里,眼界甚窄,搞不出多大名堂。”

    这才是故乡的真相,他清醒得很。他写作中的故乡,其实不是故乡,是一个梦。

    但契诃夫不做梦,相反,他总是用冷静的泥浆色去瓦解梦,揭示一个灰色国度的土地和人民。

  • 最丧的契诃夫

    作者:弗兰茨的女学生 发布时间:2020-03-14 23:12:57

    加缪说,“想认识一座城市,要看那里的人如何相爱和死亡。”我读的这个集子收录了契诃夫40多篇小说,几乎都在讲述生活在俄罗斯这片寒冷大地上的人们,是如何相爱和死亡的。

    我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读过的所有作家,在忧郁和绝望的程度上,简直没有一个能超过契诃夫,这是我读完这些故事后最强烈的感觉。就连冷硬的鲁迅也“往往不恤用了曲笔,在《药》的瑜儿的坟上凭空添了一个花环”;托尔斯泰把安娜写死,让喀秋莎流放西伯利亚,但他免不了的在列文和聂赫流朵夫的身上寄托起希望;陀思妥耶夫斯基虽然写了《宗教大法官》,但梅诗金公爵和小阿廖沙也还是仿佛通向了某种拯救的道路。可是契诃夫,他简直不给人一丁点希望,所有的故事都在最绝望之处戛然而止。

    不小心把唾沫溅到将军头上的小文官——死了(《一个文官的死》);永远在添置嫁妆但根本没有出嫁希望的姑娘(《嫁妆》);英俊的邮差闯进诵经士妻子的生活,唤起她对爱情和浪漫的憧憬,但仅仅是一瞬间,你以为妻子已经够惨了,作者一转头还要告诉你,她丈夫也将遭遇“精神上延绵不绝的痛苦”(《巫婆》);经历了凶杀的草原上立起了十字架,但马车夫却因为“我心里好闷哟”而折磨着比他更弱小的人(《草原》);身体上行将就木,精神上早已自尽的教授(《没意思的故事》);只能对马倾诉丧子之痛的老人(《苦恼》);只想依靠诚实的劳动生活,却无端遭遇侮辱和损害的年轻母亲(《在峡谷里》);还有得不到的回应的爱情(《薇罗丽卡》),得到了回应了却不得不被拆散的爱情(《带阁楼的房子》),甚至修成了正果的爱情,要不然是丈夫发现生活毫无意义,充满痛苦(《文学教师》),要不然是妻子追求自由,远走他乡(《我的一生》),再不然就是美满的婚姻生活被爱慕虚荣给搞垮,换来充满屈辱的出轨和死亡(《跳来跳去的女人》)……

    在所有这些故事中,爱情虚幻易逝,死亡无处不在,贫穷的阴影笼罩大地,噩运如同诅咒一般无法挣脱。而那些对自然景观的近于深情的描写,与平庸、乏味、匮乏、卑鄙的生活相对比,简直无法不让人像古代先贤那样喟叹:“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除开这种强烈的绝望,契诃夫的这些小说还有一个明显的特点,就是他的故事的发生地,某个乡村,某座城市,某个家庭,都处于一种一成不变的状态,在他的故事中,只有逃离,没有改变(《新娘》)。许多现代作家喜欢让自己的故事在变动的环境中上演,比如卡夫卡善于营造一种日常经验完全失效,因而陌生化的环境,卡夫卡故事中的K们永远不知道自己将遭遇什么;契诃夫的主人公们则完全相反,他们永远知道什么会发生,过去的经验主导着契诃夫的日常世界。(当然这是因为卡夫卡生活在机械时代,契诃夫生活在农耕时代,他们都把握住了某种本质)于是契诃夫的这些故事,除开我印象中与凶杀有关的两篇(《渴睡》和《在峡谷里》),几乎都是拒绝戏剧性的,它们仅仅是日常生活的断片。你清楚地知道,在他讲述的故事发生之前,生活早已这样上演了多时,而在他讲述的故事发生之后,生活也还是将如此这般的流逝……那些小小的冲突,不管是内心的还是外在的,都不会对生活的产生任何影响——就像万卡写给祖父的信,什么都改变不了(《万卡》)。要么就是让生活更糟糕,比如里亚博维奇上尉遭遇的那个吻。(《吻》)

    还有一点让我惊讶,契诃夫显然也有某种改造社会的思想,比如每个人都应该用自己的手诚实劳动,比如尊重科学。但奇特的是,具有他的这种思想的故事主人公永远是孱弱的:《没意思的故事》中的老教授,《精神错乱》中的法律系学生,《我的一生》的油漆工,《带阁楼的房子》中的画家,这些角色不仅对社会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甚至连个人生活的崩塌也无法挽救……而那些具有美好基督徒品质的女性们,也无一例外的遭到了被侮辱与损害的命运。——所以我说,在我读过的所有小说家里,简直是忧郁与绝望之最了。

    但我还是很喜欢契诃夫。我对他的喜欢甚至不亚于那些在我的少女时代感动过我因而情怀加分的作家。因为我读着这每一个故事,都清楚地知道他并不是为了耸人听闻,不是因为性格阴郁和矫揉造作才写这样伤心的故事。

    他这样写,是因为生活就是这样的。(我也不知道这句话有什么意义,但是我就是这样想的)

    这种印象在我读到那篇《吻》时,尤其突出。

    故事非常简单,一句话就可以说完:里亚博维奇中尉偶然闯进了一个漆黑的房间,一个女人误以为他是自己等待的幽会的情人而给了他热烈的一吻。

    这一吻既改变了他的生活,又没有改变他的生活。怎么说呢,那个吻就好像是“正对面有一道门缝,从那道缝里射进一条明亮的光。”对了,这个吻,就好像是那种对他完全关闭着的生活,一种他完全无法想象,只是隐约地知道其存在的生活,偶然地向他漏进来一点点光。他迷醉在这道微弱的光线里,在一种眩晕感中以为自己已经进入了,甚至享受过了那种生活。

    不仅仅只有柏拉图这样的智者,才会在瞥见理念世界投诸山洞墙壁上的幻影时鄙视自己身处其间的真实世界。那些生活在底层的小人物们也会这样,他们也会因为一道微光而模糊地意识到生活应该如何展开和幸福应当如何定义,进而发现自己原来手戴镣铐,披发裸身,像野兽一样身处于噩梦般的现实中。

    我永远欣赏这样一些作家,他们并不把底层人民美化成善良的天使,相反他们清楚的知道,也如实地描写贫穷是如何让人变得狭隘,昏聩,庸俗,低贱的,但同时,他们能以真正的同情和善意,去讲述生活在底层的,卑微的存在者们对生活的那一点点期许。

    但与哲人不同的是,这些底层人民没有表达的能力。柏拉图可以写下大部头著作,但是祥林嫂们却找不到一个倾诉的对象,甚至就算找到了倾诉的对象,他们也无法完整的表达。这位里亚博维奇中尉就是如此,“他开始详细地叙说那件亲吻的事,过一会儿就沉默了……一会儿工夫他已经把前后情形都讲完了,这件事只要那么短短的功夫就讲完,他不由得大吃一惊。”

    我们生活得多么卑微啊!于是这种幻觉,这种对其他生活可能性的惊鸿一瞥,这种不切实际的期许,只会打乱你原本的生活,对人的尊严和生命力造成严重的损耗。(不要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我就是知道)

    于是“里亚博维奇觉得整个世界,整个生活,都好像是一个不能理解的,没有目的玩笑……他又想起命运怎样化为一个不相识的女人对他偶然温存了一下,想起他的夏天的迷梦和幻象,这才觉得他的生活异常空洞、贫乏、没有光彩……”

    所以,可能我也遭遇过“这种生活的玩笑”,这种“迷梦和幻觉”,所以对里亚博维奇中尉心有戚戚,使他的故事成为了这整本小说中,我最喜欢的一篇。


书籍真实打分

  • 故事情节:9分

  • 人物塑造:4分

  • 主题深度:7分

  • 文字风格:4分

  • 语言运用:5分

  • 文笔流畅:6分

  • 思想传递:5分

  • 知识深度:4分

  • 知识广度:6分

  • 实用性:8分

  • 章节划分:5分

  • 结构布局:5分

  • 新颖与独特:3分

  • 情感共鸣:5分

  • 引人入胜:3分

  • 现实相关:9分

  • 沉浸感:4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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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文化贡献:6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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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载评价

  • 网友 温***欣: ( 2025-01-06 22:19:00 )

    可以可以可以

  • 网友 家***丝: ( 2025-01-04 21:26:54 )

    好6666666

  • 网友 陈***秋: ( 2025-01-08 17:31:23 )

    不错,图文清晰,无错版,可以入手。

  • 网友 冯***卉: ( 2024-12-29 16:03:42 )

    听说内置一千多万的书籍,不知道真假的

  • 网友 丁***菱: ( 2024-12-17 00:31:08 )

    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

  • 网友 汪***豪: ( 2025-01-03 23:17:50 )

    太棒了,我想要azw3的都有呀!!!

  • 网友 郗***兰: ( 2025-01-08 11:13:35 )

    网站体验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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